大陸上最近出了「中國不高興」一書,批評中國政府30年來在面對西方時太過卑屈。對這本書所反映的民族主義激情,我不免感到憂慮。 我是一個中國民族主義者,當國際間討論獸首拍賣事件的時候,台灣有不少的人趁機會再修理中國人一頓,批評中國人不遵守國際規範。我卻認為錯在西方。從中國搶掠的東西,就該歸還中國。什麼國際性法規根本就暗藏著保障西方既得利益的內涵,西方列強曾經幹過的齷齰事,都在這種法規的保護傘下,不必究責。這裡沒多少真正的公義可言。
但話說回來,我認為中國還是要盡可能地循著國際法規行事。這是基於現實主義的原則,是為中國自己好。如果逆勢對抗,最後還是讓中國自己受更多的傷害。 我是個中國民族主義者,但我提倡的是內斂的民族主義,是要壓抑、隱忍的民族主義。絕對不宜出於激憤而蠻幹。從而對於那些主張「中國可以說不」、「中國不高興」的中國民族主義者的主張,我期期以為不可。因為,那樣做會傷害中國自身。對中國最有利的作為,就是堅持最大的理性。依據社會學先驅Max Weber的說法,理性中應有自我克制,克制自己的情緒、慾望與主觀的感性與意念,也隨時對習慣的行為模式保持警惕。
我以為唯有靠理性才能贏得最後的勝利。無奈,儘管許多民族主義者已經幹下不理性的事,通常他們並不自覺,也沒有獲得教訓。民族主義者還是繼續自以為是,甚至還驕傲地批判著他人「不愛國」的作為。
中國對待西藏的模式,已經在國際間引起嚴厲的抨擊。這對中國不利。但我們卻看不到改絃易轍的跡象。(最近的新疆暴亂,問題恐怕更嚴重、更複雜。)
我不像台獨主張者那樣批評中國的西藏政策與措施。台獨主張者也跟著人家要求中國「滾出西藏」。我認為,中國對西藏有宗主權。而達賴本人也沒有要求中國滾出西藏。他要求西藏自治。這裡,我認為雙方有可討論的空間,應該共同尋求突破,尋求雙贏。仇敵相向,結果是雙輸。
中國不可能放棄西藏,因為那不單是面子問題,還有國防上的實質危機與物質利益的問題。而且,就我所知,藏人與漢人,及其他中國少數民族,有些居住地是犬牙交錯,沒有辦法簡單分割開來。但我也誠懇希望,中國人能有足夠的理性與寬容,以最平和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其中包括對達賴與流亡藏人的適度信任。不信任異己者,我認為這是中國人的普遍弊病之一。但是,中國人要改變這種舊習。否則中國社會難以真正進步。至少,從我的角度看,我認為達賴確實是個可敬的、真誠的人物;許多藏胞也是誠懇質樸的人。
最近看了一本書「陰與陽:五個角度看中國人」,讀了很感遺憾。作者對中國文化看法非常負面。但這本書顯然並不是對中國文化詆毀最厲的。
我認為,準確的自我認識是中國尋找出路的最關鍵性的基礎。而我對中國的看法與他們有重大出入。我認為中國文化主軸是人本主義的。這是中國之幸,同時也是不幸。因為我以為某種(世俗性的)人本主義極可能帶來失序,因為它太縱容個人主體性,而主體卻常未經鍛鍊、超拔,易於放縱、陷溺。這樣的人本主義,及其對法治的抵制,加上差序性的人際關係、沒有超越的上帝概念的引導、非普遍主義式的人際對待、長期匱乏的社會生活條件;加之近代西方勢力下價值標準迷失,最後實際呈現的是混亂、失序。然後,許多中國人乾脆自我否定,甚至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了。
但是,完全否定中國文化是不公平的。別人可以不公平地看待中國文化,但是中國人自己不能不公平看待中國文化。因為錯了可能要付出沈重的代價。中國文化其實是有生命力的,即使是上述那樣的人本主義也有其生命力。中國其實已經展現了它的生命力。它不是已經發展了至少三千多年嗎? 一些台灣人因為否定中國文化,所以認定唯有獨立是台灣的出路。他們太低估中國文化,又太高估西方文化與日本文化。總之,中國文化的問題與精彩處沒有被準確認識。我以為這是中國主要的危機之一。那些衝動的中國民族主義者,也沒有在這方面著力。
中國是有許多問題的,與其急著與外國對抗,不如先面對自身的問題、先解決自身的問題。作為中國民族主義者,我認為這才是真正有利中國的道路。總之,中國需要內斂的中國民族主義,是更深沈的理性的民族主義,而絕對不是衝動、冒進的民族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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