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營之神重男輕女嗎？

　　最近的全國大事，是臺灣的經營之神、臺灣的松下幸之助——王永慶先生辭世的消息。看到新聞畫面上，不斷報導王先生的一生奮鬥的事蹟，還有他的諸多善行，我看著看著，也不知不覺鼻酸起來。尤其最令我感動的，是許多受到王先生扶助救難的人，也都不遠而來悼念王先生。他的典範，真的已是典型在夙昔，難以想像是否還有人像他一樣這般受人尊崇。

　　媒體一再提及王先生的儉樸作風，例如他喝咖啡時，一定把一點咖啡倒進奶油球裡再倒回杯裡，絲毫不浪費。記得二十年前我念大學時，一門課的老師也曾經講過一個王先生的小故事，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

　　老師說，王先生一向早起，各部門主管也得起早開會，再吃早餐。有次一行人開完早會後，和王先生到豆漿店用餐。店老闆問豆漿裡要不要加蛋，王先生答說不用，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加蛋了。沒想到一會兒之後，王先生要老闆加蛋。

　　原來，儉樸又精打細算的王先生認為，加蛋要加價，可是一碗滿滿的豆漿要加蛋，勢必會減量，所以王先生等喝了幾口豆漿後，再騰出空間來加蛋，真是絲毫不浪費。我不知這故事真假。

　　若干年我唸完研究所後，因緣際會我也成為長庚大學的員工。不過，卻發生兩件事情，讓我當時覺得受到歧視，非常不舒服，在那所大學任職半年期間，我從未曾覺得我是在經營之神的企業裡工作。

　　第一件事，是男女性別同工不同酬的問題。對照近期才從媒體了解到王先生「沒有重男輕女」，甚至龐大企業傳家不傳子而傳女，對女兒器重又栽培的事，我的疑惑不曾稍解。在我任職長庚大學期間，我不僅已經有數年工作經驗、還已經唸完研究所，只等拿到文憑，算起來，學歷至少是大學畢業。不過，因為我是女生，我的薪水比起當時和我一同進入同單位同職等任職、無工作經驗、從大學畢業、才剛役畢的學弟們，我每月的薪水比他們少一萬元！（幸好學弟他們人都很好，對我這個老學姐也不錯，薪水制度也不是他們訂的啊）

　　沒錯，當時長庚大學的的薪水只以兩項為標準：第一是性別，第二是學歷。同樣是大學畢業，男女生的每個月薪水差一萬元！（大學畢業的男生薪水是三萬九，大學畢業的女生薪水是兩萬九），敘薪跟工作經驗無關。（請見當時投稿到女性電子報的文章：因為我是女生）。

　　據說，大學裡的女性教職員經過許多年「抗爭」，最後薪水有拉近一點，男女員工薪水差了四、五千元，後來，究竟有沒有再調整到齊頭敘薪，我不得而知，因為我終究沒有等到任何調整的那一天。原因，與第二件事情有關。

　　第二件事，是有關學歷的問題。在我剛進長庚大學工作沒多久，有一天，聘用我的組長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裡，跟我說了一件「祕密」。因為組長也是剛進這所大學任職，他沒搞清楚企業的用人標準，而「誤用」了我這名「不具聘任資格」的員工……，可是我的表現不錯，他並不打算解雇我，或許也擔心這事處理起來很麻煩，所以要我「保守祕密」。如今，十幾年過去了，應該沒有保守的必要了吧。

　　這個「祕密」在於，台塑關係企業並不聘任一般大學的「夜間部」畢業的員工（據說，只聘任日間部大學、以及台塑相關企業如南亞工專、明志工專等學校畢業的）。而也是新進員工的組長當時也不知道有此一規定，所以才錄用了我。雖然我應徵時並沒有欺瞞我私大夜間部畢業的學歷，不過我讀四年即提早畢業，加上我的大學畢業證書也沒有加註「夜間部」，可能人事部門也沒發現吧。而我，卻因此總有自己是「黑戶」的感覺。

　　事實上，我也帶著在研究所因同儕陷害的傷痕離開台北來到龜山這裡，當時才只是九月天，我卻總覺得冷，一種冷到骨子裡的冷，讓我在白天穿起長袖，在晚上蓋起棉被。是醫學院教授、總穿著白袍的教務長，老是問常穿著長袖和高領的我「有那麼冷嗎？」對啊，我真的覺得好冷，雖然當時戶外是九月的豔陽藍天。

　　冬天裡，位於懸崖邊的長庚大學特別濕冷。因為我心裡對人心失望的傷痕、因為我的性別帶給我的歧視與不平、因為我身為不夠資格的祕密黑戶的心情、因為眼見一些混水摸魚私下偷唸書不工作卻領高薪推工作的男同事、因為總聽到大家私下咒罵也是混水摸魚技術老舊尸位素餐又不得人心的主任……除了少數私下交情不錯又相互取暖的同事之外，我不知道我在這裡還有沒有明天……

　　不公平，是一種很難視而不見、很難看開、看透，很難不在乎的，尤其每個月領薪水時，心都要痛一次；尤其領年終獎金時，也要痛；新年度加薪時，也要痛……，因為所有的計算標準，都是根據月薪的百分比計算的，而我是女生的事實，「沒有用」——因為那改變不了，制度改變不了、我是女生也改變不了。新年度，我拿到研究所文憑了，主任卻冷冷的說，「不能改敘」——因為不懂諂媚逢迎的我不是他喜愛的員工，即使我拿到日間部研究所畢業的學歷，即將可以擺脫心裡黑戶的祕密了……。

　　三月，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我帶著還是冷到骨子裡的寒冷，離開了龜山，重回台北，尋找陽光。

　　人生的際遇，真的很難說，可我遇上了那一段，那可能會是我這輩子待過最大的集團企業，可能有機會親眼見到王先生的風範，可能……如果我繼續待著，或許有無限可能。不過，我當時不知道，留下的，盡是傷心與不平的往事。

　　我有一本王先生當時發給集團員工的書「深耕˙生根」，我還記得是藍色的封面，書名用蒼勁的書法書寫的黑色字跡。當時，我無心翻閱，心裡面更多疑惑等著解。這本書我如今還留著，放在老家倉庫裡。當時，不懂王先生的思想如何值得學習，不知王先生的德風懿行如何感動人。如今他的偉大，透過媒體，確實窺知了一些，真的非常感動人，他真是一個難得的好人！我應該找出那本「深耕˙生根」的書好好翻一翻，重新從書裡認識與學習王先生的典範。

　　只是，我還是不懂，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他當時那麼重男輕女——輕「別人家的女兒」？

櫻桃籽的傷心往事，寫於台北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