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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26 00:04:00瀏覽24465|回應25|推薦126 | |
現在的四五年級生,尤其鄉下長大的,對一種小小黑色顆粒,有刺鼻味道,專治腹痛腹瀉,牙痛時也可剝半顆,塞到蛀牙處止痛的小藥丸,應該都有深刻印象,那種小藥丸,特殊的刺鼻異味,一般叫臭藥丸,雖然部分人會敬而遠之,但卻是當時名符其實的家庭必備良藥,大概每個家庭都會有,其實臭藥丸真正名字叫「正露丸」,更早則稱「征露丸」。
那時藥房和診所不多,鄉下更少,有時整個村子都沒有,有病痛時都會先找家裡的藥袋,看是否有對症的藥;藥袋是一般俗稱「寄藥仔」或「寄藥包仔」的人帶來的,他們上山下海,揹著藤製大籃子,裡面有很多格子,裝各種功效的常備藥,例如感冒、咳嗽、鎮痛、解熱、腹痛腹瀉等等,通常也會有「正露丸」,挨家挨戶探訪,看需要什麼藥,登記品名數量後,放入一個約B4大小的藥袋,先不收費,約一兩個月後再來查看,看實際使用量收費,並添補用掉的;大約有長達30~40年時間,這種宅配,先使用後付費的成藥,事實上是當時醫療系統的一部份,藥袋、「寄藥仔」從日本時代就有,這種行業約1970年代消失。
「正露丸」其實有一段很長的故事 ----。 1894年清日「甲午戰爭」時,日本陸海軍深受腳氣病之苦,我們現在知道腳氣病原因是缺乏維生素B1的關係,但一百多年前,那時維生素尚未被發現,知道維生素的效能,事實上是1912年以後的事;另外現在也知道糙米富含維生素B,能防止腳氣病,但那時剛發展出機械脫殼方法,稻殼可以完全脫乾淨,露出純白米粒,但維生素B不可避免也被去除;當時日本的社會氛圍,能吃到純白的白米飯,是人生一大幸福,連軍校招生,都以能吃到白米飯為號召,因此當時日本軍中腳氣病肆虐,嚴重影響戰力。
當時日本軍方也分兩派,海軍高階軍官大都留學英國,陸軍則留學德國,也因其師承關係,對腳氣病原因有不同推斷;海軍認為是人體缺少某種營養之故,因此學習英國,將部份伙食以摻入小麥的所謂麥飯,代替純白精米飯,陸軍則認為某種細菌之故,因此殺菌成醫療的主軸;觀點的不同,加上派別及出身因素,兩方針鋒相對,論戰前後三十多年,代表人物是陸軍的森鷗外(1862~1922),和海軍的高木兼寬(1849~1920),兩人都是軍醫,也都先後當到兩軍軍醫最高階的軍醫總監;1903年日本陸軍軍醫戶塚機知,發現蒸餾山毛櫸等木炭產生的木餾油(Wood-tar creosote)製劑,對傷寒桿菌有明顯的抑制效果,因此就以木餾油製成的黑色藥丸,來治療腳氣病,當時正值日俄戰爭前夕,為求出征成功,命名為「征露丸」,日文俄羅斯(Rusia)名為露西亞,「征露丸」卽是征服俄國佬的藥丸。
日俄戰爭開始後,海軍伙食改良得到成效,腳氣病患者大幅減少,但「征露丸」的刺鼻味道,軍士都排斥,還必須以天皇御賜名義,要求軍士服用,但事實也無效果,著名陸戰戰役,像奉天大戰、203高地爭奪戰等,死於腳氣病的軍士,是戰死的三倍;陸軍主其事的軍醫部部長森鷗外,堅信細菌說,抨擊營養說,堅拒陸軍採用麥飯,斥責海軍的實驗毫無科學根據,嚴厲指控主導海軍伙食改革的高木兼寬;不少陸軍軍醫目睹海軍的伙食改良,成功抑制腳氣病,態度略有鬆動,但森鷗外堅持己見,毫不妥協,以致陸軍腳氣病肆虐,死傷無數。
多年之後腳氣病的原因真相大白,森鷗外當然難逃恃才傲物,剛愎自用的批評,但期間卻意外發現,征露丸對整腸止瀉的神奇功效,軍士兵都口耳相傳,無心插柳柳成蔭,「征露丸」搖身一變,反而變成胃腸良藥,名氣越來越大,二戰之後還開始外銷,昭和時代的1949年,為顧及與蘇聯的外交關係,更名為「正露丸」,直到21世紀的今天,「正露丸」仍在日本、中國、台灣、韓國等地被使用,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本名森林太郎,森鷗外其實是筆名,現在筆名反而比本名的名氣還大;森鷗外出身島根縣世家,自小聰穎,是天才兒童型,19歲即從東京大學醫科畢業,是當時最年青醫生,留學德國,最高軍階到中將軍醫總監,陸軍醫務局局長;但醫學之外的森鷗外,更是興趣廣泛,集文學家、翻譯家、評論家於一身,也都成就斐然,著作等身,文學上與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合稱明治時代三大文豪;所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官」,文豪之名,應是比常輪替更迭的總監或局長,更受人景仰,但「征露丸事件」的負面評價,卻也揮之不去,讓森鷗外的文豪盛名褪色不少。
森鷗外曾任陸軍關東師軍醫部長,參加過甲午戰爭,1895年清日簽訂的馬關條約,台灣被割讓給日本,他也曾隨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出征台灣,但在台灣只停留半年,之後就調回日本,時間不長;但他的長子森於菟(註),也是東京帝大的醫學博士,同樣留德,1936年曾應聘出任日本時期台灣帝大醫學院解剖學教授,並兩度在1939~ 1941年及1944~1945年出任醫學部部長,相當於現在的醫學院院長,後一任是光復前最後任,之後並留任兩年,留台超過十年,時間比他老爸長許多;2004年台大醫學院校友還贈送森於菟半身胸像,感謝他對台大醫學院的貢獻;森於菟五男,早稻田大學名譽教授森常治,並將父親在臺灣的經歷,2013年出版日文「台湾の森於菟」一書;儘管森鷗外當年到台灣是以征服者角色,對台灣人而言,反感多於討喜,從另一角度而言,森家三代人,跟台灣也是百年因緣。 註:根據教育部辭典,於菟讀音烏圖,虎之別稱,語出「左傳.宣公四年」:「楚人謂乳穀,謂虎於菟」,穀,餵奶也,魯迅的「答客誚」詩亦有「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句;森於菟生於1890年,當年生肖為虎,應是取名於菟原因,森鷗外漢文造詣甚高,事實上那個年代日本文人的漢文造詣都相當不錯。
▲▼大幸藥品製造的喇叭標誌正露丸,是市佔率最大廠牌,其喇叭標誌為日本陸軍的軍號,大約三十家左右的藥商都曾生產販售正露丸;1954年大幸藥品宣稱繼承早期忠勇征露丸的專利銷售權,歷經冗長的法律訴訟,1974年日本法院最後判決無效,因此目前仍有不少藥廠製造,但除了軍號商標外,其餘包裝方式大同小異。
▲▼正露丸的刺鼻味道,也讓很多人敬而遠之。
▲▼正露丸據稱有三十多製造商,二戰後考慮國際關係,大幸藥品在1949年,將征露丸改名正露丸,大部分廠商也跟著改,但位於奈良縣的日本醫藥品製造,仍持續以征露丸之名販售,但2018年,藥廠宣佈無限期停產征露丸,應該是也要改名的下台階方式。(摘自Wikipedia)
▲1930年代的忠勇征露丸,以當時日本陸軍演習畫面的廣告,可稱之為第一代征露丸。(摘自Wikipedia)
▲大幸藥品改名為正露丸後,仍為黑色藥丸,可算第二代,近年推出白色的糖衣錠正露丸,算是第三代。(摘自大幸藥品官網)
▲▼1940~1970年代,配送到家的藥袋,及「寄藥包仔」,是當時台灣醫療體系的一部份;上圖是部份成藥外包裝,正露丸也常是其中之一,下圖則為藥袋外觀。(摘自網路)
▲森鷗外出生地(摘自Wikipedia),森鷗外本名森林太郎,江戶時代末期石見國津和野藩(今島根縣)的世家,先祖數代為藩主龜井家的醫生
▲▼多年前在東京墨田區,距離現在國人常去的晴空塔一公里多的向島,意外看到「森鷗外住居跡」告示牌;是森鷗外少年時期住處,其他資料甚少著墨這段慘綠年華,根據牌上資料,他十歲時隨父親搬到向島的小梅村,前後住過三處不同地方,總共七年,明治十二年才搬到千注;14歲考入東京醫學校預科,就搬到學校住宿,假日才回來;但他對此地頗有感情,小梅村和現在已加蓋的曳舟川,多次出現在他的文章中。
▲▼東京文京區的森鷗外紀念館,題字小小的,顯得低調,原址是森鷗外晚年居住的觀潮樓舊址,館內的部分文物,森於菟曾帶到台北,光復後費一番週折才送回日本。
▲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及森鷗外三人是日本明治時代三大文豪,但以夏目漱石的名氣最大,他的頭像還曾印在日元2002年版兩千元紙鈔上;征露丸事件的爭議,讓森鷗外的文豪名聲褪色不少。(摘自Wikipedia)
▲森鷗外任中尉時,陸軍送他至德國留學四年(1884~1888),主要在柏林,也去過德勒斯登、慕尼黑,他在柏林住處,現在是森鷗外紀念館。(摘自Wikipedia)
▲▼1895年33歲的森鷗外已官拜大佐(上校),曾隨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出征台灣,後出任台灣總督府陸軍局軍醫部長,但只四個月,在台灣前後也只半年,當年登陸地點是現在新北市鹽寮。
▲現在台北市中山堂附近的清巡撫衙門,及布政使司衙門舊照,日本時代初期,總督府以此為辦公處所,直到1919年,現在為總統府的總督府完成後才搬離,森鷗外當時辦公地點應該在其中某一間。(摘自Wikipedia)
▲台大醫學院大門及日本時代完成的二號館,二號館是台北市市定古蹟;森鷗外長子森於菟曾任教日本時代的台彎帝大醫學院十年,並曾兩度出任醫學院院長,是光復前最後一任的院長。
▲1921年完工,位於德惠街的台大醫學院附屬醫院舊館,2021年就滿一百年,也是台北市市定古蹟,當時日本建築師甚喜好用紅磚建築。
▲▼台大醫學院景福館森於菟及杜聰明半身胸像(上),森於菟是日本時代最後一任,杜聰明則是光復後第一任醫學院院長(下,台大醫學院院史)。
▲森於菟五男,森鷗外的孫子森常治,2013年出版的日文「台湾の森於菟」一書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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