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叫做蟾蜍的女孩〉

　　那個被叫做蟾蜍的女孩，還真的長得有點像蟾蜍。她總是穿著皺皺的泛黃制服襯衫，皺皺的裙子，坐在教室的最角落看著桌上的塗鴉，那些「討厭鬼！」「骯髒鬼！」等等的雕刻或立可白塗鴉。叫做阿華的男生是最喜歡帶頭欺負她的，他總是一看到女孩就裝出快要嘔吐的模樣並且嘓嘓呱呱地叫著；女孩總是裝作沒看到，但要是他動手要去揪女孩的頭髮，她就會用力地打阿華的手，並且踢阿華的腳。要是阿華有帶著其他男生，他們就會一起裝出噁心的樣子把女孩圍起來，並且從女孩的背後推打她，而被撞到的男生更會用力地把女孩推開，大喊著「髒死了！臭死了！」。而要是阿華是自己一個，他會用腿踢回去，而女孩不知道是因為痛了，還是害怕，便不抵抗了，只是握緊拳頭。阿華還會搶先去跟老師說，女孩踢他的腳，老師會問大家：「有沒有這種事情呢？」男生們都幫阿華，女生們都不說話，然後老師便會打女孩的掌心，女孩也不回答老師的問話，只是一直咬著牙齒看著地上。

　　女孩的功課不像小芳那麼好，畫畫也不像燕如那麼漂亮，躲避球更是被阿華打得慘兮兮。她好像自己一個人就是一個班，從來沒去過老師家包水餃，也從來沒在生日的時候帶糖果到學校請大家吃，沒有人跟她一起回家，也沒有人跟她在放學後出去玩過。平常大家都不會說到她，只有在嘲笑某個玩伴的時候會說「你好像蟾蜍喔」、「你是不是都跟蟾蜍一起玩啊」，被說的人都會嚇得馬上說「不是不是，我才沒跟她說過話哩！你才跟她一起玩呢！」。只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阿華被老師打哭過；小芳也被老師罵哭過；燕如看到蟑螂的時候就會哭了，但是我從來沒看過女孩哭。她會生氣地對著圍著她的男生大罵「死男生！臭男生！」即使她已經被欺負了一整天了，她也從沒哭過。有一次阿華跟老師告狀，她被老師打了三十幾下，還罰站一整天，她也沒哭過。她只是一直低著頭，看著她桌上的塗鴉。

　　那一天是小芳的生日，每年她都會帶很多好吃的糖果餅乾來分給大家，有時候還會找大家一起去她家做遊戲、猜謎題，女生們幾乎都是小芳的好朋友；男生們也都跟小芳很要好，還有很多人偷偷喜歡小芳，但是我不能說出來，因為他們都叫我不能說，雖然我覺得用看的也知道。那一天小芳忘記帶她的糖果餅乾來學校了，但是她一點都不在意，她說她媽媽中午就會幫她送來了。她媽媽真的來了，帶著兩桶乖乖桶，還有一大包旺旺仙貝，跟一盒要給老師的雞精。老師很不好意思地收下雞精，並且宣布下午小芳生日，大家開同樂會，還拿錢叫一些男生去買飲料來給大家喝。我們在教室裡玩猜謎：「木魚掉到水裡面叫做什麼？」「叫做虱目魚」小芳還猜不出來呢。大風吹的時候我連續當鬼三次，大家都笑我，說我要罰唱歌，還好我反應快，就說「今天我們還沒為小芳唱生日快樂歌，大家跟著我一起唱吧！」然後我們全班唱起了生日快樂歌，小芳的媽媽邊唱邊拿著糖果沿座位分給大家。「咦？大家都在唱歌，妳怎麼不跟著唱呢？」小芳的媽媽發到了那個女孩的座位並且問她。但是女孩沒回話，只是低著頭，把小芳媽媽放在她桌上的糖果給撥掉。小芳的媽媽好像嚇到了，嘴巴張得大大的，老師馬上大喊「妳這孩子怎麼可以那麼沒禮貌！」然後叫她去我們班負責的打掃區罰站，要她好好反省。小芳走過去跟她媽媽說「那就是我說的那個人。」她媽媽「喔！」的一聲好像明白了什麼，隨即又招呼大家吃點心玩遊戲，同樂會就繼續了。

　　放學的時候，老師邊跟小芳的媽媽聊天邊走了，我指揮完大家排好路隊時，忽然看到角落的位子上，還有個書包。我讓大家起步走之後，邊想著「誰叫我是風紀股長呢？」邊往外掃區走去。遠遠地，我就看到女孩蹲在我們班負責的花圃那棵樹下，肩膀一動一動的。我心裡想「她居然在哭呢！」邊走過去對她說：「放學了，老師走了。」她頭也沒抬，就這樣慢慢地站起來。我說：「那我先走囉！」我多麼希望今天沒有人留在學校玩球，她走在我不遠的身後，好像是跟我一起走一樣。「要是被同學看見了，我以後還用混嗎？」我邊想邊加快腳步，但她始終都在我不遠的後頭。到了教室我拿了書包打算轉身就走的時候發現，該死！我就是那個今天負責鎖門的人，這表示我得等她收好書包，再跟她一起走出學校。「妳收快點啊！今天我鎖門的。」她卻走到我面前說「你沒欺負過我，你只是怕其他人。」我緊張地說「隨便啦！快點收一收走吧！」

「我媽媽已經很久沒回家了。」她邊收書包邊說，教室裡的回音重複了兩次她的話。

「喔……那妳爸爸呢？」我想也沒想地回了話。

「我爸爸每天都喝酒。」她收好了書包，站了起來。

「難怪……」我邊說邊想……

「難怪我衣服那麼髒是嗎？」她把我正在想的話給說出來了，其實我還想著她臉上總是黑黑的，好像經常用手去揩鼻涕的污垢。

　　她走出教室，我邊鎖門邊想，我是發了什麼神經居然跟她說話了。要是被發現會不會連小芳都不理我了，燕如最愛乾淨了，慘了慘了，燕如一定不理我了……

　　　　「你當我哥哥好不好？」快走出校門的時候，她突然這樣說。

　　　　「我……我……」我正思考我到底聽到了什麼，該怎麼脫身的時候，她突然輕輕地碰了碰我的手，我好像被蛇盯上的蟾蜍一般，連要走遠點都不知道了。

　　終於，到了那個路口，我看她似乎要繼續往前，我趕忙說：「我家要左邊！再掰！」我是連話都說不好了。左轉後我心想，上天保佑沒有任何人看見。

　　隔天到學校，早自習的時候特別安靜，我知道阿華他們一定又把女孩的桌子或椅子搬到奇怪的地方了，但是這很常見，我一想到昨天，就沒空去看她怎麼了。不久老師來了，老師問女孩怎麼站著？桌子哪去了？女孩居然告訴老師，是被阿華他們不知道搬去哪裡了。老師問阿華，是不是真的這樣？阿華不服氣地回答「我看她桌子太髒就幫她搬去洗了啦！」我看阿華那表情，就知道不管老師處不處罰，女孩今天都不得安寧了。

　　果然一整天下課，阿華都帶著一群人去推倒女孩的桌子，踢她的椅子腳。我跟平常一樣，不靠近但也不看。忽然聽到阿華大叫「你們看！這蟾蜍今天一直看著某人呢！」我心裡一驚，看到左右的人都在看我，我緩緩轉頭看到阿華似笑非笑的樣子。

　　「聽說你們昨天一起回家了！」阿華笑著說。

　　「沒有！沒有！」我趕忙鐵青著臉說。

　　「喔，對啊，我也在想有人看錯了。不過你還是來推一下她的桌子，不然怕有人會懷疑你跟她很要好！」阿華跟其他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我突然覺得要是我不做點什麼，以後我跟她大概也是一樣的下場。

　　我慢慢地走到阿華面前，所有人都在看我，我把手放在口袋裡，但是好像也會被看到。她是一直都看著我的，我看了她一眼，又看著阿華。

　　「那，你現在是要不要踢？還是你要用推的？」阿華抬高下巴說。

　　「我……」我看著她桌子上滿滿的塗鴉，不堪入目的字眼。

　　「啊？你到底怎麼樣？你是跟她一國的嗎？」旁邊又有人說話了。

　　「對啊！」「到底怎麼樣！」「快點決定啊！」「他好像喜歡上她囉！」圍在周圍的男生七嘴八舌地說著。

　　「我……我……」正當我打算把手伸出口袋，伸向桌子。

　　她突然大叫了一聲，猛力把我推開，然後跟阿華扭打在一起，互相拉扯對方的頭髮。我嚇傻了，卻只聽見周圍的人在叫好。

　　「你們在做什麼！」老師用力的拍了一下門，所有人都安靜了，她跟阿華也站了起來。

　　「風紀股長！剛才到底怎麼了？吵到別班的老師來告訴我了。」老師對著我說。

　　「報……報告老師……剛剛……剛剛，是阿華……」我覺得口乾舌燥。「剛剛是阿華先把連永瑜的桌子推倒的！」我幾乎是尖叫地喊了出來。連永瑜驚訝地看著我，然後大聲地哭了出來，我也慢慢地流下了眼淚。

　　那天阿華很慘，他後來連續被罰寫了一星期一百次「我以後不敢再隨便欺負同學」。永瑜還是沒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只是當我的鉛筆、橡皮擦、聯絡簿莫名其妙不見的時候，她會在放學時偷偷地拿給我，告訴我它們都被藏在哪裡。小芳問我，為什麼能那麼勇敢的時候，我把永瑜的狀況告訴了她，藉此還跟小芳聊了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