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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穿著不同的鞋子，走到森林深處。青年、男子和稍小的女孩。誰會記得旅途是如何開始的？

飛鳥倉皇滑行，在下方落成一道道人字形的陰影，落在他們紅潤的臉頰上。

我們離開了木頭小徑，往水聲溅溅處去。青年是安潔利特，他牽著我的手，瞇著眼看阿爾佩斯不留足跡和風擦身而過，滿眼逍遙。安潔利特哼著調，該是從騎士先生那裡學來的。我呢？我掙脫他的手，到處找苺子去。除了苺子，籃子裡也有許多鈴蘭、雛菊和薰衣草。阿爾佩斯低聲去問，我說是給騎士先生的，他最近很累。他笑著指了棵樹。那是什麼樹？接骨木樹爺爺奶奶。

這是春天，兔子到處都有，紅鹿不時從身後撞過來，有時磨菇吃太多，連呼吸都有香菇的香氣。土撥鼠被安潔利特哄了出來，在他膝上咕嚕咕嚕滾來滾去。

別靠水那麼近，Violet。阿爾佩斯坐在一個百年以上的年輪上，提醒道。我沒有理他，把腳探入水中。

妳的影子會掉進去喔？他加重語氣。是吧，安潔？

我幹嘛要聽他的？

安潔利特一直沒有搭話，我們轉頭去看他，只見他的眼底有光，一線線穿透眼底，不同層次的晶瑩透明，閃動迷離。

東方的風動了，凡歐莉。安潔利特把土撥鼠放到地上，看牠咻一下跑走。

我不記得我有回答。不過那天，他唱起了一首歌，就在風之影的庇護下。

應該是春天，森林卻不生長，這世界的花從不盛放，花悄悄地開，尚未開好變成春泥。我想起我東方的記憶，似乎永遠是黃土，花開花落，水流水空，永遠在風中起落。我俯下身，去吻我的影子。

過去幾年，我嘗試著把東方拋在腦後，告訴自己不該回顧過去。後來有一天，忽然不再抗拒，我想是和克萊西多有關；當時我對他說我來自東方大陸，這個夜晚改變了我。克萊西多站在花間，他的脾氣讓所有人都覺得不太樂觀，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表現不佳，所以肩膀垂下。他說，花落了，小紫羅蘭，這個春天的第一次花季。他的掌上有一朵未敗的花，不看我一眼就說：東方啊，一定是個美麗的國度。我試著和他聊天，轉移他的情緒。克萊西多說他的故鄉是在北方的北方，那時我才知道，他是多麼不願回憶過去，大雪把他的記憶重重埋葬。相反地，他卻希望能夠知道屬於我的東方。

然後我成為說故事的人。在白天我孤獨地行走在風中，在深夜盞燈。我告訴國王不要擔心我，他在他的塔中總是唱很長很長的歌。我從來不知道我會說如此多的話，我一直一直訴說，說到聲音啞掉。長久以來，我是個習慣安靜的孩子。克萊西多握著我的手，偶爾替我覆好毯子，不論什麼，他都聚精會神地聆聽。例如皇帝和麒麟的約定，我父母的故事，黃土上我們的紅花，棋盤格的城市，以及平原和草原的消長，圍繞著主屋且連貫園子的迴廊，冰沁的流水和浮想的日月，筷子，清粥，茶葉，或者在月圓十六夜，從井裡撈月卻找到解熱的大西瓜。有時，他會要求我再說一次我的父親和母親，前一天才說過的事情，他要我重覆就像他第一次聽那樣。髮上的玉飾，大夫的針灸法諸如此類。然後我沒了聲音，他會帶著歉疚的表情，衝去廚房為我找蜂蜜。我看著他離去，輕輕地繼續說，等到女孩可以盪秋千，聽到牆外的話聲，反而不願意上秋千了。然後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起初我以為克萊西多的神智被北方影響，所以我就不想說了，不過後來我發現他意志清明。他不僅想聽故事，而且還想把故事變成他的，彷彿這是他自己的舊日。

Violet，那些日子你會不會捨不得？然後阿爾佩斯轉身走進森林的中心，我悄悄握住安潔利特的手，兩人動也不動的相依。城堡裡的小號高昂的吹起，穿過城門，圍繞在我們身畔。然後安潔利特才說，走吧，回家。

醒來，還是待在床上。但是克萊西多喝了咖啡，睡不著時，我的回憶帶著他回家，存在我和他的記憶之間的界限漸漸模糊，無法剝離。

頭髮濕的可以，黏在我的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