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有些東西在飛，迴旋起落。

抬頭一看，參天的古樹梢，它們一點一點離開。

花光與撐傘人對看，傘壓的更低了。

有一些掉進傘裡，花光用手去抓，抓在手裡，細看是種子。

整條小徑都是種子在飛，風過，就撲頭撲臉，不斷撤換位置，甚至去招惹頭髮眼睫，花光看著撐傘人避來避去，用手拂開，卻什麼也無，頗有興味。

別弄了，越揀越煩。

總是有感傷的行人，停在春天的樹下發楞，看漫天翅果，任由撩撥。

種子彷彿聽人召喚，溫馴地降落在承接的掌上。其它的便漫無邊際降落。

喂，花月。花光放開種子，上前招呼。

樓花月翩翩迴身，桃花眼柳葉眉，柔軟舒展。爺，還在？

出不去啊。貌似輕鬆，他走出傘影。

總出得去的。

喔，像這翅果麼？花光伸出修長且骨節清楚的手，自有種子停駐。可以飄流，也可以飛揚。

爺真是老氣橫秋。花月挑眉，似笑非笑。

是喔我就老頭子一個。花光不以為意。

聽您這麼一提，我到想到一個有趣的見聞。鳥把果實吃下後，就能把種子帶到遠方。

北勞南燕？

嗯。

可我的身邊只有花花草草啊。花光手插袖口，失笑。行路遠方有點難。

沉默一陣。

吶，爺，其實一切都有因果關係，如何開始就如何完成。花月忽然蹲下身，仔細去看，有種子已經落地生根，自行繁衍了。

是啊，只要退得夠遠，循環就能一目了然。可惜大家都不太用腦袋。

是這樣嗎。花月道。真懷疑聰明人的腦袋到底在想啥。

我不是人啊。花光隨意抓住種子，用指甲剖開。花月，瞧瞧。

是仁。

孔子的中心思想不就是個仁嗎？

所以……仁就是種子發芽的部份。花月答覆。也就是生長的意志。

可以這樣說，仁是儒家和孔子的思想基本。

所有的人本都在仁上嗎？

花光頓了頓，然後謹慎的說。是，我以為如此。但是仁雖重要，它的芽卻更為重要。

芽？花月不應。

此刻我有許多種子，但並不是每個種子最後都能順利生存下去。有時候啊，條件不好。花光說。

這樣下去不就又說到環境了？花月感嘆。真是不太敢再談下去了。

是啊。我知道的。花光的側臉有些憂傷。憂世者各有其痛。

不知道爺讀過孟子沒有？

我認識孟子。沒讀過孟子。

怎麼這樣說亞聖？花月笑斥。

沒有啦，開開玩笑。這個『仁』字發芽了幾千年還在長哪。我們聊的真久。

如果說儒家是由『仁』開始發展，那麼發展到性善和性惡論時，您支持誰呢？

當然是性善。

為何？如果說到亂世的話，禍亂不知凡幾。

但是你聽聽罷。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善也。」是指順著本性去發動的情來做事，就可以行善。看到小孩掉到井裡，你會不忍吧。看到不齒之徒，你也會厭惡吧。孟子說這就是性善。

所以是「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你這樣說，仁義禮智是自己本來有的，只是自己不去探究而已。那這樣子的話，為什麼沒有人去探究自己的性善呢？

孟子不是說了：「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如果欺壓良民的人地位比你高，你怎麼辦？坐視不管還是行俠仗義？做與不做之間，就是「相倍蓗而無算者」，善和惡之間的距離不可計數。

這樣就變成善惡是自己選擇的。不是嗎？花月淡淡的說。我還是覺得跟環境有關係。

但是這些話是孟子要說給君王聽的。我覺得啦。花光說。這是孟子的理想國。

侍童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奉上茶點，兩人對坐品茗。

這個是迎春花漾，芙蓉豆腐，三色糕，哎，這還用說嗎？不就是瓜子『仁』嗎？熟得很。

最近有什麼打算？

就奉命到處走走。爺呢？聽襲人說要去賞花？

是啊。花光別過臉。開完也就要謝了。

有什麼事是我能做的嗎？爺，我可以替您進宮面見聖上。

不用。你只要做一件事。花光一臉狡詐，信手抓起一把瓜子，往花月手一放。你啊，吃下去就好。

……爺，您在搞笑？花月不悅。

我認真的。他喊冤。花月，你可是漂鳥。

現在您又在說什麼寓言？

鳥食種子，種子不會消化，隨著鳥去到遠方，隨著排泄物生根發芽。總有一天，芽成了樹，後人得以乘涼，飛鳥得以歇息。花光信口開河。哈哈，我隨便說說，你也隨便聽聽。

花月看著手裡的瓜子，嘆氣。開始一個個剝開，吃掉。

兩人時而共嘗，時而交頭接耳。

花光喝了一口迎春花漾，一貫清朗戲謔。

手掌一揚，翅果回到漂泊，如果有人伸出手掌，可以收藏，也可以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