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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開旅行- 3 (完)
2009/02/28 21:44:20瀏覽500|回應0|推薦1

經過學校的走廊轉角,聽到熟悉的聲音,笑意清淺帶著恰到好處的刻薄話語,我馬上下樓,避開那條會擴音的走廊。因為繞了遠路,所以有點失魂落魄的走著。
有人從廁所出來後出聲。「林宇川,東西這麼多不會找人拿阿。」
「浩子,你有來上課阿。」我把講義分一半給他,筆記型電腦繼續抱著。
「是是,昨天我公休,幹嘛要來?」他很順地接過去。
「你還是來上課吧你,要考試了還混。」
「阿,忘了跟你講,我要唸建教合作。」
「怎麼會?」
他笑。「我很窮的。不然怎麼會叫耗子?」
「拜託,又不叫化子。」
「欸?你是怎麼了?跟女朋友吵架?」講什麼冷笑話阿!他用手肘頂我肚子,我嘖一聲的閃開。
「他又不是我女朋友,誰理他阿。」
「跟你的青梅竹馬鬧不合?」浩子指了指樓上。
「……這樣會很奇怪嗎?」
「你是說,這種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嗎?」浩子放肆的笑了出來,我捶他一拳。「我叫你講正經的,是不是兄弟阿!」
「阿?我告訴你,你們兩個真的很曖昧啦,曖昧到當初順子跟他男朋友就是因為這樣分手的。」
我瞪他。「什麼?你不要亂講,他就不是這樣跟我說的。」
「他哪會跟你講這種事阿,如果是我我也不會講。我說你,你要是喜歡人家拜託你就快追吧,如果不喜歡的話,這時候也該保持距離了。」
「……什麼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欸。說散就散的喔。」
「又不是指腹為婚,一起長大有什麼用。你也該劃清界線了吧,世界上就是有像你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傻瓜,連自己長大了都不知道。」
「謝浩子!」
「不要再瞪了,你每次都來這招!眼睛有沒有這麼大阿。」
浩子邊走路邊從欄杆旁俯瞰校園。「雖然我覺得唸書很好玩,交朋友也很好玩,可是我想,應該要結束了,因為我想賺錢,過我自己的生活。」他說的時候帶笑:「你們這些狐群狗黨,雖然跟你們在一起很high,可是對我的生活一點幫助也沒有,每天還要收你們爛攤子。」
「喂,講點情義嘛,我們不挺你嗎?」
「挺你媽啦。你們別亂來就差不多了。」我們一搭一唱回到教室時,班上的人就跑了兩個出來。「林宇川,你死哪去了!外找啦。」
「噢,誰啦。」我正要問,結果那人就出聲了:
「林宇川!」
還會有誰?我早該知道的。我們班哪有亞麻色頭髮的女生阿?
「是順子。」浩子低聲道。
是順子。我茫然的看著上半身是制服,下半身的裙子永遠不符規定的順子。
順子說話了:「你的吉他不見了。」他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看著他,好一陣子後才發現:他不再如往常靜定了。
吉他丟掉了,我應該高興嗎?

其實一開始,那支吉他一直都是順子的,是他彈他唱,而我,一直是他的聽眾,不是他的合聲。
「你早上帶吉他來是放在哪?」我陪順子在學校繞,順便問他。
「社團阿。可是剛剛中午去社團,就沒看到你那支深色會反光的吉他阿。」順子皺著眉回想。
「會不會被誰拿走了?可能被借去表演吧。」
「搞不好是你亂拿,我們去社團辦公室找找、快快,打鐘就來不及了。」
中午,所有人都很吵,但是再往校園角落去,沒過多久,那種人多勢眾的忙亂感就消失殆盡。
風吹過榕樹群,松樹群,鳳凰木群,長長的林道旁是一整排的專業教室和社團辦公室,嘩啦啦的樹葉摩擦聲劃過微微在搖晃的窗戶玻璃。
空曠的社團教室沒開燈,自然光從窗戶透進來。
順子怕光,伸手遮住臉,光打在甜白色的手臂上,是ㄧ大片的白,灑在他脫色的亞麻色長髮上卻是無數光點錯落。
淡淡光影交融的輪廓線,暗暗的側影。
有點遙遠般的刺痛著眼睛。
我垂下眼。「順子。」
「怎麼了?」連頭也沒有回,他問,但沒有專注到非得要個答案。
我揚起笑。「沒事。要怎麼找?」我四處打量,看著陰暗的吉他社牆上一整排的木吉他,整牆的譜櫃,活動照片和花絮,還有像金沙般炫目的灰塵,在光陰裡反覆流轉不過,一上一下緩慢的停滯著。
我有種淡淡的心酸,感覺不到時光流動,是因為我都沒有參與其中罷。但是對順子而言,兩年已經過去了,日子不會像我過的那樣,平靜下來就會漸漸過去。
「你怎麼了?」轉過身,我發現順子怔怔的望著我身後的一個點凝視著,我輕聲的問他。
他看著我,搖搖頭,還是搖搖頭。「沒事。」
幫他去看樂器室的時候,我走過去,掠過他的身旁。
就連經過,這種過去,也會讓我感到自然不過的傷感,過去了。
「你那裡有嗎?」順子埋首於譜櫃問。真是的,你那裡會有才奇怪。
「沒有欸。」
「那就是社團裡沒有了。」順子失望的說。說話的同時鐘聲也響起,追趕他的餘音。
「我們去外面找找看吧。說不定你的學弟妹玩一玩,一聽到打鐘,就扔下吉他跑了。」
我們看向窗外,幾棵不合時宜的阿勃勒和苦楝樹分別開著金黃色和淺紫色的羽狀花序,在風的吹拂下,金色花瓣紛紛下墜,紫色先是向上引,然後再緩緩飄落委地。
「阿勃勒?」
「台灣欒樹吧!不對,是阿勃勒,欒樹向上阿勃勒花是向下。」
「為什麼在這時候開花阿?」
「管它的,漂亮就好。這時候開顯得它更美阿。走吧。」
繞到樹下,果真看到其中一棵阿勃勒下面的石頭桌椅上,除了擺著一副未完的象棋局,還有順子找半天的吉他,斜斜地靠在椅子上。
「……阿!」順子激動的跑過去,把它從地上拿起來。「我知道是誰了!那個練吉他練得很不勤還要拖別人下棋的死二年級!」他咒著。「棋還下得那麼差,東吃西吃的,你看,完全看不出在比什麼嘛。」
我疑惑。「……又還沒下完。這種東西我不懂啦。」
「反正這半局下得很爛啦。什麼觀棋不語真君子。」順子拉起上衣一角擦著琴格之間抖不掉的泥土,還反過來朝下抖了一抖,抖落了幾片花瓣。
我看他開心的很。
順子自顧自的調著弦。時不時就擦灰塵,擋花瓣的。
「你這麼喜歡吉他阿。」
他笑,手大力一劃,弦發出撥動空氣的聲音。「嗯,因為這樣一撥,弦就發出那麼大的聲音把人聲蓋掉,感覺超有氣勢,不是嗎?」
「可是你手短。」
他瞪大虎目。「請說我手小,謝謝。」
我笑了出來。「彈一首曲子來聽吧。」
「……會被教官抓喔。」
「都已經翹掉午休了。」我聳聳肩。
「好,那你坐著。」你看吧,你分明就不想回去。
我依言坐到桌子上,和他視線平高之處。
順子開始撥動琴弦,他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卻沒有唱歌。
他只是低聲的跟和弦說,反反覆覆的:

          人生充滿了「也許會那樣」
          永遠有「如果不是這樣」的想像
          記憶持續不停地 渴望 渴望到那些沒有去過的 地方

「林宇川。」
「嗯?」
「今天你在教務處,是不是有跟一個女生講話?」
「阿?」
「你喜歡那個女生對不對?就是那個頭髮短短的,燙得QQ的,笑起來很燦爛的那個。」順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弦。
「幹嘛啦,你忌妒喔?」我開玩笑的問。
「雖然很不想說,可是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話,一定要告訴我。」順子用淡色的棕眼睛凝視著我,在陽光透過樹蔭的破碎光影覆蓋下,顯得紛亂。「我會好好教你,怎麼跟女生談戀愛的。」他微笑加上一句。
「你行嗎?」
他嗤ㄧ聲。「你體會不到啦。」
「真是謝謝喔,你也不是我的菜。」
「是是是,畢竟我把你當女的,你把我當男的嘛。」
「你知道就好,除了外表和第二性徵之外,你當女人真的太可惜了。」
順子停下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說:「你知道嗎?其實我以前真的不喜歡當女生欸。因為比起扮家家酒,爬樹打架還真的比較適合我。而且女生太野都會被說不夠乖,那時候真的太委屈了。」
「還好吧。你小時候男生女生的玩具你哪樣沒玩過?」
「是沒錯啦。可是家裡還是會覺得奇怪阿。而且以前看偉人傳記,那些通通是男的,女的要不是南丁格爾就是居禮夫人,那種默默耕耘型我不喜歡。」他滑坐到地上,靠著石頭椅子,數著手指說:「我喜歡的貝多芬、柏拉圖、聶魯達、昆德拉、達文西還有亞森羅蘋、福爾摩斯,通通都是男的,而且我想像過了,這些人不可能是女的。所以,我好想當個男生,而且是那種遊走在時代前面的藝術家、拓荒者。」
「現在你也可以阿。男女不是平等了嗎?」
順子搖搖頭。「不是很完全。而且那種我想要變成的樣子,我很少在女生身上看到。」
「那你想要變成怎麼樣的人?」
「……我嗎?我想要變成一個理性冷靜的人,同時有著細膩和堅強的感情,擁有智慧、喜歡知識,並且具備行動能力,懂得生活,在追求成就的野心同時,也知道平凡的幸福是應該珍惜的。最後,在他走過大半人生、整個世界之後,他還能保有……關懷他人的心。」順子說:「我想要到世界的邊緣去,我想要去看,什麼是美,什麼是藝術,什麼是窮困,什麼是地獄,什麼,叫做無,還有,什麼叫做,無能為力和命運。」
「順子,難道你剛剛說的,不是你嗎?我覺得你剛剛提的條件你都有!」
「我才不是那樣咧。為了達成這樣的目標,要有堅強的心靈,強壯的體魄,還有毅力和耐力,而我呢,我太脆弱了,那麼矮,又常生病,動不動就多愁善感,又好高騖遠,我的理想,終究就是理想罷了。」
「你也不要把我們男人想得太好了,不管是什麼標準下歸類出來的人,都是有好有壞的,我不認為你的理想只有男生做得到,像我就永遠做不到。」
「我知道阿。」順子嘆氣著說。
「知道什麼?知道我做不到,還是知道你也可以?」
順子淡淡的說。「到頭來,可能我要的是一種地位吧,一種可以得到敬佩和追隨的地位。」
「能有這個理想也很好阿。」
「為什麼我做什麼你都說好?」
「我說不好你會不去做嗎?我在增強你的信心啦。」
「可是,你不是說,我做事都不瞻前顧後嗎?」
我不由得心虛的答道。「那是……氣話。」
順子卻支持我那時的話。「你講的很現實,但也沒錯,我覺得,在這個時候學法文,好像真的有點不切實際。」
「……如果你要這樣說的話。」
「可是我還是好想去,好想去。」他滿臉渴望的說著,陽光投射在她臉上變成一種溫和虔誠的嚮往。在他的眼睛裡,應該是出現了塞納河畔的風光。
「那就去阿。」
「會考不好喔?」他斜斜的看著我。
「你這種人,還是不要想太多比較好吧。」我瞪他。「不過就是出國嘛,想太複雜就去不成了啦。」
「你沒資格說我吧!」他開玩笑的喊。
我摸摸他的頭。「還是去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巴黎嗎?」順子看著我,漾開了得意的微笑,像是說我終於被說服了。
尖銳的哨子聲打斷了順子接下來可能會說的任何一句囂張的話。順子聽到教官叫他的名字,嚇得坐直起來。曝光在沒有樹蔭的地方,白色的陽光讓順子不是很白的皮膚變暗,眼光在對焦教官時顯得閃閃發光。
其實那些叫做寂寞和孤獨的東西,我一點也不懂,不過,打電動還是我比較厲害,那就夠了。我默默地,帶著微微的不服氣想。

我在我的書桌前唸書時,越來越常發現,窗外懸掛的風景每天都在改變,遠遠的山顏色先變,本來藍中帶紫的山稜線裡暈開的是墨綠的山色,今天看到的時候多了白色、紅色和黃色的斑點,距離依舊很遠,但暖色系的色調讓我覺得親近許多。連帶的,我們家門前的那兩株變葉木也是生的繽紛,襯著紅磚道升起,俯視格外好看。
然後又下了雨,一下子溫度就降下來了。冷是安靜的,是有聲音的。在雨中,明明滴滴答答打在屋簷和地上的聲音紛紛擾擾,可是我漸漸聽到巷子口大馬路的車聲沒有休止地轟隆作響,有時連結車經過有如天邊滾動的雷聲。街頭巷尾的聊天我也聽得出來是誰的了,只是,聽不出來說些什麼。
那片順子自己錄的吉他SOLO就放在我桌上。我卻不想聽。他喜歡把他愛聽的歌通通改成吉他獨奏的版本,可是有些曲子被他這樣一彈,個人獨白氣息就太濃厚了,明明是喜悅的東西,為什麼你就是要那麼不馴那麼任性呢?
應該要跟順子說,有時候情緒不應該承載那麼多的東西,而激越的旋律又加重了情感的重量,讓人聽了覺得呼吸一直往下沉,甸甸沉到胸口以下去。順子是不是本身就是脆弱的琴弦?所以,音色如此飽滿,如此優美的滑動著,卻不明亮。
我也送過很多東西給順子,其中一個是我剪給他的黃金葛,順子的媽曾經說:這種植物除了給他陽光、空氣和水之外,沒有什麼養好的秘訣,只要喜歡他就夠了。
順子曾經希望它可以漫無目的的生長,蔓延整個書桌,讓書桌看起來像發芽般,嫩葉片片金黃如花。無奈,它只向著陽光長,葉子越變越晶瑩透綠,也沒有變得比較長。媽媽整理他房裡的黃金葛原株時就說,這跟順子自己長不高一樣,光合作用太用力了。
腦海裡忽然浮現水般暈開的鵝黃色陽光裡,瞇著眼睛滿臉不高興的順子。而我,待在充滿溼氣、霉味的房間裡,用手指劃掉窗戶上的霧,看見了這樣的模模糊糊的我,很明顯的對自己恍神著。
媽沒敲門就開門進來,嚇了我一跳。
「媽!幹嘛嚇人阿!」
「你才是,沒在唸書在幹嘛阿?」他眼帶懷疑的看著我。
「順子自己錄的CD。」我拿給他看。
「喔?所以說他還是想當歌手囉?」
「……不一定吧。他有太多太多想要做的事了。」
「哪裡來那麼多時間。」
我不置可否。「有一輩子,夠了吧。」
「這孩子,真不知說他是理想呢,還是有點天真。」
「媽,我覺得,順子以後一定是很有成就的人。」
「拜託,這哪看得出來?」
「因為他不像我阿,我總覺得,我就是這樣子了,愛玩、趕流行、重視外表、唸書一定要補習,像我這樣子的平凡人,可能以後大學畢業就找份工作,在小公司待著,結婚生子,把理想和希望寄在自己小孩身上,然後這輩子就沒什麼好說的結束了。」我誇張的說。
媽一聽,愣了一下也笑了。「你也爭氣點!才幾歲而已就這麼悲觀,是說出來給大人笑的嗎?我們這輩子可能就是這樣了,可是你還年輕阿。」
「是阿。」
「跟順子合好了?」
「其實我們本來就沒有真的吵架。」我說。
「阿,那也好。難得有個小孩年紀和你一樣大,還跟你一起長大,還跟你那麼親,以後想起來,也會是很好的回憶。」
我驚訝的說:「你本來不是這樣說的,媽。」
「你搞清楚,我那時候是希望你不要盲從人家,不是順子不好。」
「知道啦。不過……」
我翻開教科書,看也不看的摸過用紅筆用力標記過後的地方。
「看順子那麼努力的樣子,也會想要做些什麼自己能做的事。以前放棄的夢想,現在會覺得放棄很不值得。」
「怎麼?從來我的夢想這種題目寫不出來的你,開始想你以後想做什麼了?我的兒子什麼時候這麼有遠見了?」媽把CD放回桌上,推了回去。聽起來,他的反應還蠻高興的。
「以前是因為覺得自己根本做不到,所以完全沒有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以前順子老說我什麼都做不到,所以很多地方都會幫我,以後我就是一個人了,我應該什麼事都要做做看。」
若隱若現的,出現了順子在隔壁彈奏吉他的聲音,用不熟悉的緩慢步調練習世界名曲,悠揚的歌聲填補了旋律間斷的地方,填補了時間緩慢的錯覺。
好不容易,時間這樣過去了。順子唱著Carpenters〈昨日重現〉的sha la la la和wo wo wo wo,好像回過頭來看,以前,真的是那麼美的。那麼以後回想,音樂和我們都會是很美的回憶。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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