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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一座山　　　　　　　＊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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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遊日本多次，富士山始終是一幅螢幕影像或紙上風景，一個定位明確的地標。

　山既不來就我，我去就山又何妨？這回，我們專程從新宿轉搭兩趟火車，來到山梨縣的「富士河口湖溫泉鄉」。

　還未辦理住宿登記，心眼就已怦然被湖對岸那座舉世聞名的山磁吸住了。晴空下，體態優雅、眉目清秀的富士山，宛如麗質天生的絕世佳人，落落大方地端坐你眼前。這湖光這山色，這皚皚覆頂的雪，伴襯著湖畔幾株尚未凋謝的吉野櫻，圖構了一幅疑幻似真的畫面，美得令人不敢置信。

　其後三天，無論在我們下榻的旅館客房、餐廳或溫泉浴場，都有幸與這美麗的名山直面相對；直到隱身夜幕，依稀還可辨識她恬然安睡的身影，感受她勻稱舒緩的呼吸。室溫和暖，那來自山頂雪色的涼冽，卻隱然透窗而入，冷靜著旅人疲憊的心靈，滿身塵勞俗慮，也漸次沉澱著被這寧靜的氛圍濾淨了。

　其實，我們也心知這山的靜定只是表象，從一萬多年前到十八世紀初大大小小的噴發，富士山仍是一座活火山，山底依舊蟄伏著汩汩潛流、熾熱滾燙的熔岩。每逢盛夏，山頭積雪融化，豐沛的雪水就滲入地裏，流入湖中，滋潤了沃腴的田園，也被引進家戶，成為最純淨的飲水。

　除了旅館內的日常用水，我們又在遊人如織的「忍野八海」見識了山泉清澈無染的水質，泉眼不斷溢湧出珍珠般的水泡，悠游池中的錦鯉虹鱒更是特別健碩肥美。草茨屋前，水車滾動輪轉，碾磨著蕎麥，也碾磨過時光；一抬眼，富士山依然默默貼著晴空，淡定地遠眺著遊客的笑語歡顏。

　這趟行程，無論搭乘纜車俯瞰山城或搭乘汽艇遊湖，富士山始終在我們的視覺場域內，隨著湖岸的房舍花樹、跨湖大橋與船行的角度轉換著光影與場景。有時幾朵路過的雲攔腰飄過，或群聚著流連山頭，也會讓她更改殊異的妝容。

　晨起，拉開窗簾，沐浴在淡金微曦中的雪山碧湖，映眼又別具一番姿色。粼粼波光中，天地錯位，倒影湖中的富士山（當地人暱稱「逆富士」）也成了臨水照鏡的美人，花面相映，再次引爆驚豔的讚嘆。

　離開名為「風之露台」（KUKUNA）溫泉旅館前，與富士山最後隔窗相看。無須告別，這山，始終穩重地座落在我的視覺中，鮮明地銘印在我心裡。青山不老，為雪白頭。這入詩入畫的山，已歷經幾度滄海桑田，看盡人世悲歡流轉；然而，誰又能看透那包裹在冷豔外表下的，是否一顆節抑內歛，實則蓄勢噴薄的熱心？

　想起海明威與他筆下那隻在吉力馬扎羅山頂迷途而風乾凍僵的豹子，他們踽踽獨行在高處不勝寒的的孤峰頂上，苦苦追尋的又是什麼？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著惘然而不足為外人道的答案。

＊原載2019.8.5.《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https://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90805000650-260115?chd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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