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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日已遠〉          ＊莫云

　　　——懷念李霖燦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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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駿馬塞北，胸襟為闊；杏花煙雨江南，空靈可愛。」

　這是當年李霖燦老師（1913～1999）在講授南北宋山水畫的課堂上寫下的板書，我將它抄錄在「中國美術史」的筆記本中。半生遷徙流離，書架上的舊書一次次忍痛汰換，幾本紙頁暈黃的大學用書與字體拙稚的筆記，始終佔有一席之地。每回不經意翻閱，滿腹飽學的師長們諄諄授課的儒雅風範與奕揚神采，總是歷歷浮現眼前，也讓我再次化身全神專注、渴盼吸收新知的青春學子。

　大四那年，從歷史系室友口中得知李老師開的美術史課很精彩，我也湊熱鬧趕到綜合教室一睹盛況。一眼望去，只見容納百餘人的大教室內不僅座無虛席，連走道上、窗戶外都擠滿了旁聽的學生，據說其中還不乏外校慕名前來者。聽了一堂課後，我立即加選，也為自己開啟了藝術欣賞的一扇窗。

　西洋畫著重色彩和光影；中國畫講究線條與意境，最大的特點是和諧，要做到天、地、人一體……。這是李老師為我們開宗明義的第一堂課，其後，我們又從許多幻燈片與他幽默生動的講解中，進入商周漢晉、唐宋元明的藝術寶殿，一窺陶瓷青銅的形色之美與歷代書畫的精髓奧妙。在他談笑風生、妙語如珠的解說下，我們約略識別了「曹衣出水，吳帶當風。」的截然迥異，領會了郭熙的雲頭皴與李唐斧劈皴的各具意趣，也聽聞了〈女史箴圖〉與〈富春山居圖〉歷盡滄桑、令人惋歎的故事。

　「春水滿四澤，夏雲多奇峰。」有時，老師興致一來，就信手在白板上寫下一首古詩，藉此抒發自己與古人神交的、淡泊寧靜的情志；或是談起他早年在玉龍雪山做邊疆民族藝術調查的甘苦，以及研究納西族「麼些文字」的成果——多年後，旅遊麗江時，我還特地買了一本東巴字典，在栩栩如畫的象形文字中，揣想他認真探索這些冷門知識的嚴謹神態。

　印象更深刻的是：有幾回，李老師還把課堂直接搬到故宮博物院的簡報室。（那時，我們方知他的「正職」竟然是故宮副院長。）你們看，這陶器的肚子胖胖的，多可愛。這酒樽上趴著的這隻老虎是不是很卡通？看仔細了喲，右下角這密密麻麻的樹葉中，就藏著范寬〈谿山行旅圖〉的簽名，是我最早發現的……。他先是用光筆在幻燈片上圈點古玩字畫，一番評點教學後，隨即帶我們「進宮」，讓我們直面觀賞剛才解說的實物。

　那年代，那樣生動而令人震撼的「戶外教學」，任誰都難以忘懷；也讓我們日後自行觀賞國寶文物時，得以略窺堂奧，不再走馬觀花。有一年，與友人參觀故宮展出的「四大名畫」，一邊忘情地賣弄著當年在課堂上學來的一鱗半爪時，還曾被一旁的遊客誤以為我是專業的導覽員呢。

　近日，購得一本《中國美術史稿》，正是李老師精心撰寫的、多年上課的講稿。風簷展書讀，隨手翻到「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想起的不是周世宗的灑脫霸氣或窯色的渾然天成，卻是李霖燦老師的博學多聞，與他授課時言笑晏晏的令人如沐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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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二圖取自網路：

（上）東晉顧愷之「女史箴圖」局部（現藏大英博物館）。

（下）北宋范寬「谿山行旅圖」局部（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P.S.原載2020.5.《更生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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