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爸爸週記：指鹿為狗

-The bond between the signifier and the signified is arbitrary. Ferdinand de Saussure

（中譯：意符和意指之間的關係是任意而武斷的。 索緒爾） 

在開始中斷好幾天的週記之前，我要先掉一點書袋。這些書袋跟我的學識無關，因為我懂得其實也不多。不過，倒是跟我家正在牙牙學語的小寶身上發現的一些語言模式，有點關係。

要先從我大學混著讀過的語言學開始講起。讀過外文系的學生都一定上過語言學概論，上過語言學概論的人，一定都知道現代語言學的開山祖師爺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而讀過索緒爾的人，一定也都聽過他那句名言：「意符和意指之間的關係是任意而武斷（arbitrary）的。」

簡單解釋一下，這句話是說，語言的符號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意符(signifier，如聲音、影像、物體…)，另一個是意指(signified，即心裡所生成的概念(concept))。也就是說，當你看到了一個符號，你會想到這個符號代表的意義：你看到了CAT，心中想到一隻貓；你看到了一個黃色大M字母，你想到了麥當勞。這個符號連結意義、或是產生意義的過程，其實是相當武斷的。也就是說，為什麼CAT代表的是貓，不是狗，沒有為什麼，就是這樣。為什麼大大的M字代表的是薯條漢堡，而漢堡薯條又代表了一種國家文化的概念，這也沒有為什麼，因為有家速食店就用這個標誌當商標，沒為什麼，就是這樣。賓士轎車也不只是交通工具而已，也代表了一種符號體系，傳達地位與財富的價值，沒為什麼，就是這樣。

這樣說不知道聽懂了沒？（聽不懂的請自己找書來讀呀。這本書很重要的。不過你不想讀也不要緊，我自己也沒讀完。）簡單的說，就是，我要說CAT是貓，貓是我們腦袋裡想到的那種動物，這之間的關連沒有什麼理由，就是這麼任意而武斷。

好啦，現在要來講我家小寶的故事了。

小寶是個好奇心很強的小朋友，也是個很踴躍發言表達意見的小朋友。從他開始會講「ㄅㄨˊㄚˋ」開始（他要講的是「不要」），這幾個月以來，小寶面對任何父母親提出的要求，經常就是很快的回應我們「ㄅㄨˊㄚˋ」一開始，他未必清楚這句話中帶有的否定意味，但是在交談模式中，小寶就很「任意而武斷」地運用在任何他想回應大人的地方。比方說，

「小寶要不要喝ㄋㄟㄋㄟ？」

「ㄅㄨˊㄚˋ」

「那要不要洗澎澎？」

「ㄅㄨˊㄚˋ」

「那要不要出去玩玩？」

答案依舊是，「ㄅㄨˊㄚˋ」

接下來，小寶開始學習認東西。看到車子，爸比會比著車子對著小寶說，「這是車子。」看到小朋友，爸比會教小寶說，「這是哥哥（或姊姊或妹妹或弟弟）。」但是問題來了，哥哥／姊姊／弟弟／妹妹，這當中有什麼差異？記得，這當中的符號連結是「任意而武斷的。」於是，早上出門的時候，小寶會興奮地從兒童推車上面站起來，興奮地指著迎面走來的幼稚園小朋友，大叫著：「ㄉㄧˇㄉㄧˊ！」

「不對不對，是哥哥，不是弟弟～～」爸比要耐心跟小寶解釋這當中的差別。

「ㄉㄧˇㄉㄧˊ！ㄉㄧˇㄉㄧˊ！」小寶很堅持他的講法。

「沒有，是哥哥，比你大的男生要叫哥哥～～」記住，要有耐心。

「ㄉㄧˇㄉㄧˊ！ㄉㄧˇㄉㄧˊ！」小寶是個很堅持己見的小孩。

後來，小寶開始認識動物。從電視頻道上、從書卡上、從任何圖畫照片上，小寶開始認識這世界上的許多生物。

一天，DISCOVERY正在播出非洲草原的動物。畫面帶到一群長頸鹿正在吃著

樹上的葉子。小寶這時有了重大發現，她很開心地跳離之前的遊戲，興奮地

伸出右手食指，大叫：

「ㄍㄡˇ ㄍㄡˊ！」小寶興奮尖叫的嗓音有點破音，他一定很想介紹爸比他認識的新動物。

「不是ㄍㄡˇ ㄍㄡˊ啦，是長頸鹿～～～」爸比總得要適時更正，而且小寶這樣講長頸鹿一定會難過的。

「ㄍㄡˇ ㄍㄡˊ！ㄍㄡˇ ㄍㄡˊ！」小寶興奮地跳了起來。

「不是，是長頸鹿，長頸鹿的脖子很長呀，狗狗很矮，脖子很短的。」話說完，我馬上發覺這段解釋是小寶無法理解的。

「ㄍㄡˇ ㄍㄡˊ！ㄍㄡˇ ㄍㄡˊ！」想當然爾，小寶依舊堅持她的想法，認真地跟爸比重覆介紹他看到的動物。

爸比顯然無法施行勸說，於是，小寶依舊故我地用他有限的字彙表達他的想法。於是，路邊的小狗、大狗、貴賓狗、拉不拉多，在小寶口中，全都是「ㄍㄡˇ ㄍㄡˊ！」這方面問題不大。

但是，連路邊的貓，電視上看到的大象，還有上禮拜小寶在澎湖草原上看到的牛，小寶依舊是「任意而武斷」地建立她的符號連結。後來爸比發現，不管各種各樣的動物，只要是在路上爬的，小寶都會一律叫他們「ㄍㄡˇ ㄍㄡˊ！」

爸比開始有點煩惱，不知道該要怎麼樣跟小寶解釋這些動物之間的差別。爸比更煩惱的是，這樣的語言認知能力會不會阻礙小寶的發育。

直到一天，爸比開車載著小寶跟媽咪出去玩。這是個炎熱的夏日午後，小寶雖然剛洗完澡不久，已經是全身濕答答的了，而車上的冷氣似乎也沒有冷卻小寶的煩躁。車子開道路口，紅燈，車子停了下來，爸比這時候再想等會要走哪條路。突然間，小寶突然恢復全身活力，從座椅上嘗試站起身子，同時伸出右手食指，比著車窗外一台摩托車的後面。

「ㄅㄚˇ ㄅㄚˊ」小寶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路線規劃，我馬上轉過頭去。

「ㄅㄚˇ ㄅㄚˊ」小寶沒有停止的跡象，依舊比著窗外喊，「ㄅㄚˇ ㄅㄚˊ。」

「不是啦，爸比在前面開車呀。」媽咪加入解釋的行列。

「ㄅㄚˇ ㄅㄚˊ」小寶依舊很堅持她的想法。

「不是～～～不是爸爸，爸爸在前面，外面的不是爸爸，是大哥哥。」爸比回過身加入解釋的行列。

「ㄅㄚˇ ㄅㄚˊ」小寶還是很固執。

而這時我順著小寶手指的方向往外看，看到了小寶手比的意指了。答案揭曉，不過這時我反倒不急著糾正小寶的錯誤，心中反而有種竊喜與暗爽。

小寶手指的，是掛在摩托車上的檔泥版海報。

海報上的人，是金城武。

爸比知道，在小寶心中，爸比的帥跟金城武是一樣的。

（雖然這一點說服力很低，但是這已經夠爸比暗爽好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