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爸比週記：並排的兩張單人床

人對空間的記憶，是很奇妙的。

結了婚之後，我跟老婆在外簡單租屋，幾年來搬過兩次家。後來弟弟妹妹陸續住了進來，又在小寶出生之後搬了出去，儘管幾年來發生了很多有趣的回憶，但是老實說，對於這個租來的空間，我一直沒有多大的感情。

租金一個月一萬六，兩衛浴，一間廚房，一個後陽台，還有一個很大的客廳，兩間房間，一大一小，小房間老公寓的三樓，除了偶爾天花板因壁癌上飄下來的碎片，好像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但是，一直以來，我就是對這個空間感到很陌生。

其實，要不是小寶，我大概不會對離開這個空間感到難過。

小寶滿月之後，弟弟妹妹就搬走了，清出來的大房間很大，光是拿來當成寢室還大得有點不知道怎麼運用，於是我想到把這間大房間佈置成小寶的玩具室。房東給了弟弟妹妹的兩張單人床依舊留在房裡，我把這兩張單人床並排，推到房間的角落，把朋友送的嬰兒床推到房間的另一頭，然後買來好幾大包的塑膠拼圖地板，把剩下的所有地板面積拼滿塑膠地板。幾個多出來的書櫃也移到這房裡來，還另外買了兩個上頭畫了Snoopy跟維尼小熊的櫃子，裡頭擺了小寶的玩具（當然這兩個櫃子一下子就不敷使用了。）

布置完畢，老婆只跟我說了一句話：「恩，那以後我就跟小寶睡這裡吧？」

「那我咧？」很不公平，我佈置的耶，怎麼沒把我算進去。

「你經常熬夜讀書，光線會吵到小寶睡眠，睡覺又會打呼，會吵到我，我跟小寶搬到隔壁睡好了。」這是我一開始對這個空間感到陌生的開始。

只是，這兩張並排的雙人床依舊被冷落在房間的一角。

那天，新家好了，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們就要揮別每年跟房東先生續約租房子的日子。在大雨中我們搬完了幾年來迅速繁殖的書跟唱片，還有以更快的速度成長的小寶的玩具。在搬完所有的東西之後，這個空蕩蕩的空間更是讓我感到陌生。

到了傍晚，我跟老婆一起回到這個已經認不出來的房子，把剩下的垃圾打包處理掉。儘管知道要面對的是大包的垃圾，一歲半的小寶還是得跟我們一起到這房子來打掃。小寶玩具室的房間坪數特別大，因此清出來的垃圾也比較多，我一手抱著小寶，一手彎腰撿拾地上遺留的垃圾。小寶雖然體重在同年齡的排比當中算是吊車尾的，但是抱久了，手臂還是會酸的。裝了兩大袋垃圾之後，我的手臂已經吃不消了。

房間裡只剩下被我堆到牆邊的併排雙人床。其實，在大部分的時間裡，這兩張床是閒置的。小寶睡起覺來依舊不改活繃亂跳的個性，滾來滾去的，各種高難度的旋轉動作都做得出來，幾次下來，老婆根本不敢讓她睡在床上。於是塑膠地板成了小寶的床，老婆把枕頭棉被圍著小寶，小寶就在重重保護下安穩的睡著。

博士班的課業很重，幾乎每天晚上都是讀到兩三點才入睡，但是無論再怎麼累，我也不甘寂寞一個人獨睡，我都在讀完書之後偷偷溜進這個房間，以打呼聲宣示我當爸爸的主權。

小寶經常在夜裡哭醒，夜裡小寶的哭聲聽來特別讓人心疼，有時候感覺上是做了惡夢，有時候是身體不舒服，也有時候是吵著要喝ㄋㄟㄋㄟ的。深夜的哭聲每每讓我從書堆中驚醒，衝進房裡，從被窩裡抱起小寶，重新哄她入睡。這是小寶出生一年半以來，這間房間留下的記憶。

但是深夜裡從檯燈下的閱讀突然進入黑漆漆的玩具室，我卻是經常踢到這兩張併排的單人床。夜裡小寶的哭聲讓我心疼，但是踢到床角之後，從腳底透過背脊傳導進入大腦疼痛中樞的那陣夾著九分痛苦一分痛到有點快感的痛楚，卻也是我一直無法喜歡這兩張並排的單人床的原因。

「爸比的手累累了，小寶自己下來坐坐。」我彎下腰，試著讓小寶坐到這兩張備受冷落的單人床上。

「ㄏㄠˇ～～」小寶爽快的答應，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我的話。

十月的黃昏已經天黑得有點快了，這時房裡已經需要點燈了，我沒開燈，想說馬上就要打掃完畢離開這裡了。

小寶坐在這張並排的單人床上，開心的由一張床爬到另一張床上，然後又迅速的爬了回來。

「ㄋㄚˊ」小寶的聲音喊住了我。「ㄋㄚˊ」小寶小小的手上似乎抓了什麼東西，伸向了我。

是顆電池，還有一枚硬幣，應該是以前就掉在床上的。小寶顯然也想幫忙爸比打掃房間。我伸手拿來小寶手上的小東西，小寶的身子這時也迅速地移動，一下子就下了床。這個動作是我跟老婆都禁止的，沒想到她已經熟練地可以自己上下床了。

這床架的高度對一個一歲半以前的小朋友是很高的，小寶一向有冒險精神，不怕摔，不怕痛，摔過了幾次，還是會想爬上去，幾次下來，很快就學會靠著手腳並用攀上床的技巧。只是沒想到，在我們沒注意到的時候，她連下床的動作都如此熟練了。

昏暗的光線下，我彷彿看到了小寶學會雙手撐起上半身的那時候，四、五個月的時候吧，是在這床邊學會的；我也彷彿看到了小寶第一次吃著她陌生的蘋果，第一次吃的時候也是在這張床邊，磨成果泥的蘋果是小寶最愛的食物，不過酸不溜丟的滋味還讓她皺起了小小的眉頭，胃口好的時候可以一個人吃掉一顆蘋果，這是七、八個月左右的記憶吧；小寶第一次學會站立，十個月的時候吧，她也是扶著這張床學會的，這張照片我交給老弟，在他的美編下做成卡片，是小寶出生那年我寄給親友的卡片。

昏暗的光線下，我彷彿也看到小寶沿著這張床學會爬行，是八個月的時候吧，看著她沿著床邊爬出這間房間，那幅畫面就好像電視裡破蛋而出的小海龜，搖著身軀迎向大海、迎接她的新生命。

小寶走到我腳邊，拉拉我示意要我抱她。昏暗的燈光下，我伸手揩去眼角的淚滴，用力地抱起了小寶入懷。

要不是搬家，我也不知道，原來這兩張並排的單人床帶給我這麼多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