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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向鏡中人
2008/10/30 12:31:17瀏覽1465|回應1|推薦64

文/侯延卿

一切都一如往常,似乎日復一日總是如此。唯一的不同,是二○○一年之前,他雖料想父親應已不在人世,但心中總還存有一絲渺茫一絲僥倖的希望;二○○一年十月,他與妻子夏祖麗抵達上海,夜觀東方明珠塔的巨大球體建築,晶瑩耀目,閃爍迷離,尚兀自沉吟:「爹,可也在仰望?還是,早已長眠安息?」可是第二天,答案就揭曉了:張維寅已於一九八○年在上海浦東醫院病逝。

從一九四九年張至璋七歲時,與父親張維寅離散至今,這一場數十年的生死離合,不可問天,只能求人,不斷地尋找,輾轉探聽,終於找到父親故居與當時火化遺體之處。然而他父親的骨灰因三年無人認領,所以依慣例運到海邊,集體深埋。就像所有陣亡後埋葬於異鄉的無名士兵一般

他記得七歲以前,父親握著他的手畫圖,或教他摺紙船,父子倆那麼親近,彷彿那份記憶是永恆的昨日,父親的體溫隨時縈繞在他身邊。

母親說他長得和父親很像。靠親友幫忙,他五十歲見到父親中年時的照片,果然如此,尤其是同樣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照鏡子,看見自己,等於看見父親。想念父親的時候,就走到鏡子前面,即使視線一再模糊,卻能得到一些安慰。

到達人類情感的核心

一九七七至一九八二年,張至璋在華視新聞部先後擔任記者、主播、主編、製作人及主管等職務,並以他的第一篇小說<洞>得到聯副短篇小說佳作獎,接著又分別以<愆><兩個女人><飛>等小說接連得獎。

對於自己早期寫的作品,張至璋最喜歡<洞><飛><遁>這三篇。

<遁>描繪一個在恍惚間因心血管疾病結束生命的退休老人,有伴侶卻不能同甘苦、有子孫卻沒有含飴之樂的孤獨,以及孝養癱瘓母親的同時卻又希望老母早日歸天的矛盾心情。老人平日只能從電視裡得到情感的慰藉,並且時常感到撲天蓋地的無助。老人家中原本用的是黑白電視,當他買回一台彩色電視時,他潛意識裡期待的是一場彩色的人生。

無論年齡,每個凡人的情感核心都需要家庭和友誼,需要愛。而文學作品到達人類情感核心最迅捷的道路,便是作者對筆下人物的同理心。

第一篇得獎的作品<洞>,寫的也是一種孤獨。個性怯懦的排字工人 潘滿貴 ,夜間在報社上班,白天孤單在公寓,從門上的洞眼窺視外界。他本性不壞,但容易受外界引誘,隨波逐流;原本不愛喝酒,後來卻嗜酒成癮。他從洞眼中發現鄰居遭劫,原本想去探視被搶匪綁住的老太太,偏偏跨過門檻之後,受不了一大疊花花綠綠鈔票的誘惑,竟趁火打劫,結果事跡敗露,鋃鐺入獄。進了監獄,他視牢房如寧靜安詳的深洞,沒有人來侵犯,不像外面的複雜世界,所以最後潘滿貴居然也恬適自得地不想爬出洞去了,「因為這個洞底的世界是他的」,在這裡他終於找到了歸屬感。

琦君女士很喜歡 <洞>, 她認為張至璋在諷刺幽默的筆調中,給予主人翁以無限憐憫同情。(琦君,<悲憫情懷>, 1981 )

當年的評審夏志清教授則說這篇小說「刻劃了,也嘲諷了那種在大都市裡與人隔離,在幻想和孤獨中得到滿足的『現代人』。批評家屈齡 Lionel Trilling 認為,正統現代文學是反社會,反文化的,其最有代表性的角色即是自隔於傳統價值的孤獨人物……」(夏志清,<正襟危坐讀小說>, 1977 )

琦君和夏志清的兩篇文章距離現在已二、三十年了,可是張至璋認為,當前社會「自隔於傳統價值的孤獨人物」,不但依然存在,甚至還比從前更多,縱使現在早已沒有排字工人了。

<飛>則是敘述一個家庭悲劇,由於母親疏忽致使獨子腦傷成殘,父親無法承受打擊而拋家棄子,單親媽媽撫養智障的孩子難免時常感到孤單無助,不料就在父親想通了要回家的時候,母親又一次疏忽,孩子從頂樓墜落……(那孩子叫做「鬧鬧」,張至璋給他取了一個跟自己一樣的小名。)

至於另兩篇得獎作品,<愆>是描述台灣南北兩個截然不同的家庭,不慎在高速公路上對撞的慘劇。<兩個女人>是極短篇, A 察覺先生外遇,苦無證據且敵暗我明,於是向好友 B 求教對策,殊不知她先生的情婦其實正是這位 B 小姐。

張至璋說,聯副使他在寫作領域中得到很深的啟發,於是開始寫短篇、極短篇、中長篇、散文、傳記,乃至翻譯。爾後轉戰澳洲國家廣播公司,任職新聞主編,期間也兼任了九年《讀者文摘》的翻譯工作。

聯副文學獎開設得很早,與後來許多文學獎項一樣,對喜愛寫作的人總是極大的鼓勵。台灣文壇中,許多作家得過獎,這也使得文學領域能有欣欣向榮的發展。張至璋認為,如果他年輕時沒參加文學獎,雖然仍會寫作,但是動力與方向或許未必相同。

酒濃親情,鏡中釀造

然而,該不同的時候自會不同,該變的時候終究會變。許多事情會造成人生無可逆轉的變化,例如死亡。張至璋在他大姊過世之後,寫作風格開始有了改變。

一九九五年,張至璋參加中央日報舉辦的「第一屆海外華文文學獎」,得到第二名,作品是自傳體短篇<鏡中爹>,描寫他自幼來台,與父親失去聯絡,後來遍尋無著的真實經歷。數年後,<鏡中爹>在大陸轉載,張至璋便利用稿費刊登尋人啟事,不料還曾引發國安人員起疑呢!幸好,人間充滿溫情,一位熱心的陌生女子,只因為看到報上的尋親啟事,竟為他查訪到從未謀面的堂弟。又過了兩年,他終於曲折地尋獲父親數十年的流離顛沛始末,並知悉了唯一的叔叔如何在抗戰時從事敵後工作。

這一切戲劇性的發展,皆始於<鏡中爹>這篇真實故事,加上後來的奇遇,張至璋寫成一本同名的書《鏡中爹》,由三民書局出版。一九九九年,澳洲國家大學( ANU )也將<鏡中爹>這一短篇英譯發表。

目前張至璋正重新改寫《鏡中爹》,曾有讀者迴響,希望此書能添寫台灣近五六十年來的發展,所以改寫後的內容若有不同,發表時可能會更換書名。這本書已成了一瓶酒,用張至璋的人生浸泡,經歷十多年的釀造,越陳越有味道。

這幾年,除了《鏡中爹》的出版,張至璋也與妻子夏祖麗、應鳳凰完成了天下遠見的《何凡傳》,還為立緒出版社翻譯了兩本美國的書。同時,在中華日報的專欄「勁爆南半球」已經寫了五年;另外也寫些文化性質的系列遊記,刊載於《明道文藝》。

人生美好時時刻刻

一九九五年是張至璋多金的一年,除了海外文學獎的獎金四千美元及一張領獎來回機票,他還參加澳洲聯邦的作家獎助計劃,獲得全額獎金!這個計劃共有三十八人獲獎,獎金從五千澳元到一萬五千不等,得到全額的只有六人,張至璋便是其中之一。

除了幸運,每個人都會有,也都該有 一些讓自己回味的美好時刻,細心思量必然可得體會。除了寫作與旅行, 張至璋也喜歡運動,以現代人的標準來看,六十七歲依然可算壯年,不過前年由於肺功能忽然急速下降,還是讓他在醫院裡與病痛搏鬥了十七天。他說自己非信徒,但是也從中得到了啟示。「西方醫院裡,重病病房的一層樓多半設置一個小房間,叫『聖屋』,裡面有十字架、鮮花、蠟燭、筆、簿本、沙發椅,氣氛寧靜,供垂危病人和親友祈禱,或對神寫下心中的願望,求取協助。那些詞句都非常真切感人,令人感嘆。因為這些都是在絕望中寫的,都是真情之作,以『動筆桿』來說,這些『作品』可說遠勝作家筆下的小說。」對於那次「橫著進去,直著出來」的經驗,張至璋如今回想起來,也是一種「美好的時刻」。

時光運轉不息,儘管悲歡離合不斷,但是人生的美好,應是時時刻刻。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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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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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f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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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08 17:52

您的文章真是  行雲流水  好極了  謝謝!!!!

人微延卿(brandy001) 於 2008-11-12 15:23 回覆:
每次看到您的留言都很開心,謝謝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