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侯延卿
「且讓我們虔敬而勿起恐慌,靜靜等候這生命中偉大懸疑的揭露吧!」二十多年前的奚淞如是說。
現在的奚淞怎麼說呢?
※事實總是比小說離奇
老蠶吐絲
年逾花甲,眼力大不如前,腰背又受過傷,奚淞原本以為自己不可能再畫出理想的觀音畫像了。但是由於幾十年對毛筆不離不棄,筆與手竟彷彿經脈相通,完全不用奚淞構思,他的毛筆自有主張,碰到畫紙就自己動起來了。藝術家的筆,果然不同凡響。
抄寫心經時亦是如此,多年來奚淞都是用王羲之《聖教序》的字體臨寫,可是去年修改觀音畫稿之後突然發現自己字體變了,變成高興怎麼寫就怎麼寫!
現在的奚淞,就像一輩子吃飽喝足的老蠶,自然會吐絲。所以從民國百年開始,他的書畫落款由「奚淞」改為「老蠶」了。他說:「以後大家也可以叫我老蠶!」
今年年初在臺北市立美術館舉辦的《心與手三部曲》畫展,呈現了自稱「手藝人」的書畫藝術家奚淞對生命意義的思索。其中三十三幅白描觀音菩薩,肇始於一九八八年,奚淞母親病逝,他開始每月以毛筆白描觀音畫像,共計繪製了三十三幅。去年奚淞重修這三十三幅白描觀音菩薩畫稿,前後對照,二十年前奚淞畫的觀音是嚴肅、緊繃的,近作的觀音則是微笑、自在的,老蠶心境的轉變,盡現於畫中。
他的毛筆是一尾活龍
關於書法之美,奚淞曾在他的著作《給川川的札記》一書中引述唐代書法家孫過庭的一段話:「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姿;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
奚淞說,毛筆外型像春天的筍子,性格非常敏感,外國人稱之「中國刷子」,全世界就只中國有這種「刷子」,當年留學時他最以此「刷」為傲。年少輕狂,心情不好時,奚淞便一邊喝紅酒、一邊拿毛筆在地板上揮舞詩詞;年歲漸長,毛筆更救了他一命──由於毛筆不易駕馭,使他在畫觀音時必須全神貫注,因而驅離煩憂,沒有陷入躁鬱症的病灶中。
書法,對現代人解除壓力確實有很大的幫助。再者,以抄經來說,若用鉛筆、鋼筆或原子筆都太鈍,沒有毛筆的靈動,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藝術是「學」不來的
巴黎印記
在一九七二年,出國留學的人並不多,去法國唸書更不容易。奚淞到了巴黎,就像走入歐洲風景明信片一般不真實。尤其他只學了幾句法語就成行,語言隔閡使他走在街頭彷彿一個隱形人。
「當時抱著文藝青年想學習尖端藝術的心情,可是接觸了才知道那所謂的尖端藝術,不是當時的我所能了然的。例如種種奇特的裝置或至今仍覺得激烈的藝術實驗,在台灣看的時候很新奇有趣,想要探究;到了巴黎之後卻讓我遲疑──難道我要把這些東西學回去嗎?」奚淞講話時生動的表情,重現了彼時他納悶的心情。
當嬉皮運動進入尾聲,巴黎美術學院仍如一盤散沙,幾乎沒有正規教育可言,成了一個讓學生們寄生的地方,與今日大不相同。學生時代的奚淞,原本以為在巴黎美術學院唸書代表一種身分,但與巴黎人接觸之後,卻聽他們說:「學藝術哪需要進學院?」老外認為藝術是「常識」!所以奚淞會對法國的尖端藝術感到茫然,因為那只是文化金字塔的頂端,底下蘊含著龐大的基礎,包括流行服飾、室內佈置、兒童讀物、談天內容、處世態度、教養方式……是自文藝復興以來數百年逐步堆疊演進下來的。尖端的藝術實驗,其實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進行著。
「中國文化由於近代思想發生了巨大的變動,把底層攪亂了,我們從頭到腳,眼鏡、服裝、鈕扣、鞋子……全都是西化的產物,等於把整個文明根基打破、重新建設。」奚淞思忖,如果他只是把露出海面的一角冰山搬到台灣,有什麼意義?法國的藝術,與台灣能產生何種連結?是以剛去巴黎時,他很徬徨,然而也就是在這心情盪到谷底的時刻,他遇見了地下鐵的盲風琴師,喚起他對茫漠生命中存在的感動。
藝術就在生活裡
盲風琴師成了奚淞的藝術啟蒙! 由於對方看不見,因此奚淞得以克服描摹陌生人的羞怯,在人來人往之處從容觀察,並從風琴師的造型尋找生命的感覺。後來奚淞又發現別處的流浪藝人,例如以木棍當義肢的吹笛人。於是他把盲風琴師和吹笛人配對入畫,藉以思索人與人之間的關聯:「如果這個世界著火了怎麼辦?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殘缺和問題,是不是可以相互扶持逃離火場呢?」
奚淞企圖尋找一個生命的出路,於是有殘缺感的人紛紛成了他的創作素材。有一幅素描,畫的就是一群精神出狀況的人在曠野中展開一場生命的合奏。
在巴黎,奚淞也開始反省自己出生的環境。他認為,如果身處其中,距離太近反而看不清;離開兩三年,才足以抽離去看自己的文化結構。留學時,他曾創作一些具有中國風的作品,雖然得到教授的讚美,可是他自覺那只是模仿,並不是從生命體驗而來。直到父親去世,奚淞返台,經朋友點撥:「你不要搞中國古典的東西、玩弄中國的符號,你就到生活裡看看周遭的人。」奚淞這才恍然大悟--藝術就在生活裡!
※自我療癒
小小人球的疑惑
讀小學時,奚淞就常照著鏡子自問:「我為什麼是我呢?」
中午吃過便當,學校規定午休須伏案睡覺,小奚淞的頭枕在胳臂上,心裡老想著:「我醒來後可不可以變成別人?」等到午休結束,他則是納悶:「一覺醒來怎麼我還是我啊?」
童年奚淞對世界充滿疏離感,一直希望能夠變成自己所羨慕的對象。回溯其源,可能是大家庭中出身二房的鬱挹及身分認同的曖昧;且在戰亂流離的年代,奚淞兩歲時就隨親戚先到台灣,當時年紀小,又不曉得家人在哪裡,自然形成一種不安全感。
四、五歲左右,在香港的父母委託台灣的親戚送奚淞上飛機,他們等在香港機場接機,這才與父母團圓。奚淞自誇四歲時就非常成熟、勇敢,當時台灣西瓜很有名,所以他便帶著兩顆,一路照料到香港;下機後,在人群中看到有人向他招手,便拿起名牌後面的照片核對是不是爸媽。
直到六歲,奚淞才帶著滿口廣東腔隨父親舉家返台。
與家人團聚的時光,雖然父母疼愛,但奚淞本能地發現,要在大家庭中立足,仍須不斷爭取家長的關注。
這樣的成長過程,難免讓奚淞覺得生命中很多東西都是不確定的。
這一生的問題要用這一生來解決
《尋找一棵菩提樹》在香港大學的展出,可說是暖身,緊接著在臺北的《心與手》畫展,展出了奚淞近三十年來的作品。兩次畫展,幫助奚淞看清楚這一段人生歷程,知道了自己的情緒源頭,也了解該如何面對未來。
記得在法國留學期間,有一次父親身體不太好,要奚淞回國。「我父親是家裡的霸王,像一頭雄獅,自我感覺良好,一家人都仰賴他,走到哪都有很多人喜歡他。」奚淞邊說邊模仿他父親威風神氣的模樣。
奚淞那次返家,乍看他爸爸不像生病的樣子,然而有一日去公園散步,奚淞依過去印象中父親的步伐速度行走,父親卻在後頭生氣地叫喚他,他才意識到父親真的老了。父子倆來到涼亭小憩,父親交代:「將來要照顧你媽。」奚淞把父親的話放在心上,所以後來父親過世,他便立刻結束法國的學業,回台與母親相依為命。
奚淞的母親是一位半舊式的婦女,出身於保守的農村,成長在摩登的上海,內心始終是傳統的。雖然沒有正式的婚姻,但她婚後整個心思都放在丈夫身上,把先生照顧得無微不至。以致奚淞父親仙逝之後,她整個人空掉了。奚淞發現母親不能沒有父親而獨活,於是設法轉移她的注意力,把母親引入繪畫的世界。奚母在六十歲之齡,畫下許多美麗的花卉,貼在牆上,把公寓房子布置得像一個花房。奚淞把母親投入繪畫的歷程寫在《姆媽,看這片繁花》書中,以文章紀念父母。
當奚淞母親對繪畫產生了興趣,同時也想起小時候做的女紅,於是開始為奚淞縫製唐衫。在這些動手做的過程當中,她的生命逐漸安穩。
後來母親去世,奚淞便再也捨不得穿母親縫製的唐衫。但有些衣服年久綻線,奚淞便嘗試縫補,因而在重縫中重逢,遇見母親的生命軌跡。「原來,這就是禪修。」奚淞發現,在一針一線的往返中,所有煩惱憂慮皆自然地放下了,反覆的專注達到心理治療的效果,所以他母親晚年得以走出精神的幽谷,再度享受生命、找到快樂。
接近佛法核心
某些人有易怒的習性,某些人有煩惱或憂傷的習性,平常不會顯露,但只消一點點外在的催化觸動,便能讓人思前想後,引爆怒氣或煩憂,因而越惱越怒、越煩越愁。奚淞指出:「人的心靈是剎那、剎那推移的,當我們以為自己一心二用的時候,其實是我們的思緒在跳躍,從第一件跳到第二件再跳到下一件或又跳回第一件,跳來跳去,人們不自覺捲入其中。可是這時候若有一件簡單且能迫使你專注的事,例如打坐、走路、作畫或針線活,自然便會把雜念放一邊。這是一個偉大的心理學機制,絕對是佛法最核心的部分。」
病房裡的觀音
當奚淞遭逢喪母之痛而畫觀音,那尋找線條的過程其實與母親做針線的模式不謀而合。
母喪給奚淞的撞擊很大,儘管世上每分鐘都有人生老病死,可是怎麼也救不回自己的至親至愛仍令人心力交瘁。奚淞回憶母親在加護病房進行氣切手術那段期間,由於癱瘓及語言發生障礙,只能躺在病床上瞪視著眼前的白牆,讓奚淞非常驚慌,他形容道:「每天出入醫院都感覺像冬天跳進冷水池。」奚淞心想,反正病急亂投醫,臨時抱佛腳,乾脆來畫觀音吧!一方面是在漢聲工作時對民俗藝術產生濃厚興趣,二方面也是從小喜歡佛菩薩造像之類的藝術;而且俗話說:「家家彌陀,戶戶觀音。」觀音的慈悲形象總是具有慰藉人心的力量。
於是奚淞畫出第一幅觀音,貼在病房牆上,與母親相對而視。接著,奇蹟發生了!病房裡的人際關係產生巨大改變,原本公事公辦不苟言笑的醫生、護士與清潔婦等各路人馬,開始駐足攀談:「這是誰畫的啊?」「哦,是妳兒子畫的啊?」「妳兒子學畫的嗎?」「在法國學畫,怎麼會想到畫觀音呢?」話題一路蔓延,周遭氣氛活絡起來,讓奚母有了笑容,漸漸也能開口說話、鍛鍊語言能力。
奚淞發現畫觀音這件事可以產生作用,所以母親病逝之後仍持續每天上班前畫幾筆,並與雄獅美術合作「三十三觀音」。奚淞每個月創造一幅觀音畫給雄獅展覽,再搭配一篇散文在《雄獅美術》刊登,連續三十三個月,售出觀音畫所得捐做兒童慈善基金。至於為什麼是三十三?奚松解釋,三代表多數,三十三則表示「很多很多」,意味生命中各種不同的變化。觀音可能是你,可能是他,「也可能是跳上我膝頭撒嬌的小貓,用牠呼嚕呼嚕的聲音撫慰了我。」
調勻呼吸全面啟動
「三十三觀音」起初是為了紀念母親而畫,然而畫著畫著,奚淞發現自己的觀念也隨之轉變。他藉著毛筆探索,原以為是憑弔親人、以為自己承繼了母親的憂苦,但其實一切根本是他自己神經質所帶來的問題。
畫觀音時,下筆不能龍飛鳳舞,必須以謹慎的線條勾勒。如此定下心來工作,就像母親從前做針線一般,不管前一天的生命中有多少煩惱、疲憊、慾念,每個早晨奚淞都要調勻呼吸、集中精神,拉出一條條穩定的線。否則,豈不是要畫出一個顫抖的觀音?
※學佛品味生活
禪修攻略
每天畫十分鐘觀音,洗滌心神,就如同齋戒沐浴過一般,將奚淞帶入「靜」的境界裡。
佛法「戒、定、慧」中的「定」是靜定,不隨情緒起舞,也就是「靜」。奚淞當時不知道他畫觀音等於在禪修,現在回顧過往才發現,他自悟的「靜、淨、敬」正好與佛法中的「定、慧、戒」相契合。
把佛法拉進生活裡,基本上就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前兩項簡明易懂,「自淨其意」則是減法原理,翦除貪嗔癡等慾念。「意」是煩惱心,熾燃著煩惱之焰的世界如火宅,如果懂得放下,解開煩惱心,沒了易燃物,就把內心問題的根源去除了,由此便進入奚淞的第二個階段--淨。擁有這樣的定力是一種享受,不過定力不是用來享受的,否則易落入執著,一旦受到打擾就會生氣。有了定力之後,應運用這份安靜來檢視自己的生命經驗。
奚淞舉例解釋,設若鄰居狗吠聲每天早晨干擾你,引發你的怒氣,使你想出門去罵牠、踢牠,但平常那隻狗不吵鬧時,你是不會生氣的;所以需要運用佛法的訓練,當你生氣時,立刻先想到「停、看、聽」,不向外發作怒氣,而以「內觀」的方式看見自己的怒氣,告訴自己:「我在生氣。」一語點醒當局者--佛說一切都是無常變動的,就像「蠟燭的火光」這個詞是固定指稱一個東西,但事實上蠟燭的火光從來不是一個固定的東西;「我」也不是一個固定的東西,即使今天的我是從五歲的我延續而來,但五歲的我仍然不是今天的我。發怒的狀態當然也是會變滅的!上一刻那個起怒心的你並不是這一刻有所覺醒的你。所以當你進入「無我」去禪修、觀照的時候,會赫然發現你解除了「我」的困境、脫離了「我」的監獄。
怒氣是一種心結,你可以把它養大,也可以把它解開。奚松回憶他在印度原創佛教石窟阿姜塔所見的觀音手勢:「那就是一個解結的動作啊!」
體驗到靜的喜悅與淨的智慧,也慢慢理解生命的不受困之道,奚淞開始對人生所有的際遇心懷感謝,所以有了敬惜一切因緣的「敬」。如果你對這個世界有敬意,便不會破壞生態或為非作歹,自然符合了「戒」的有所不為。
靜、淨、敬是心靈藥方
每天固定的時間,光線從同一個方向出現,奚淞面對他要畫的靜物,進入冥想的境界,「只要安靜的看著它,它就會告訴你訊息。」奚淞說,「最美的就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光、空氣、水。」
生命發給每個人的牌都不一樣,奚淞的領悟是:「因為你不曉得怎麼玩,難免時常感到困惑慌亂,等你慢慢抓到要領,才會知道自己擁有的是怎樣不可思議的因緣!而且只有你能夠檢視自己的牌,別人無法幫你檢視,所以佛陀說祂不能代你修行,你要修行就必須自己來。」
每個人的存在都有盲點,但經過一次又一次專注的檢視,自能體會我們的「受困」其實是一場誤會--誤以為所有的流變裡多少會有一些什麼可以不變。
在今天這種世界末日的氛圍下,奚淞將「戒定慧」定義為一個精神解困的泉源:「不必把它當佛教來看,因為佛陀也沒說他這是一個宗教,只要把它當作是一種精神思想上的哲理,治療精神病症的法門就行了。」
藉外在的事物修行,養我們的心──現在的奚淞,揭露了一帖「靜、淨、敬」的心靈藥方。
聽型男講佛
聽奚淞講佛學,是一種享受。不只他語調中的熱切具有感染力,他那生活化的闡述方式更使佛法活潑生動起來!
奚淞是個暖調性的人,溫柔體貼。記者到訪那天其實不熱,但是他看人多,還是把冷氣打開,務使大夥兒都舒舒服服的。
他穿著纖維藝術家鄭惠中的手製布衣,拿至交好友畫家黃銘昌收藏的天目碗給大家喝茶。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從服裝、用具及空間擺設,是藍色、綠色、白色、木頭色,沉穩內斂。
不過,浪漫的個性藏不住,剛從樓下花園採回來的花,躺在碗中靜靜向著我們微笑……有人質疑,這算不算破壞生態啊?「哦,不!今天樓下正好在修剪花園,我是撿掉在地上的!」奚淞趕忙辯解,說話的時候,雙手跟著比劃,像個大孩子。
天真,但有智慧。
當你心情煩躁的時候,看看奚淞這個人,聽聽他說的佛法,就能靜定下來了。
※簡樸主義
奚家豆腐
奚淞的父親奚炎,與老蔣總統私交甚篤,一掛顯要人士常隨蔣公至奚家作客,家廚自當使出渾身解數,因此奚家美食的名聲便在政商之間流傳開來。尤其「奚家豆腐」,更是每逢農曆新年必定要送進官邸的年夜菜,蔣公百吃不厭!
說起這道家傳菜,奚淞提醒記者與攝影等一干聽到美食就眼睛發亮的工作人員,製作起來需要一整天的時間,所以若是明天要吃,今天就要開始準備。
主角是二板嫩豆腐,每四格切成一塊。
把豆腐放入大湯鍋,以清水覆蓋,開火煮沸後立刻調為小火,以免豆腐在鍋中碰撞煮破。二至三小時後,豆腐微微變形,膨脹起泡,內部產生了空隙。
此時,鍋中水色微黃,豆腐渣和腥味都融在水裡。便將湯鍋從爐子移開,黃水倒掉,小心翼翼沖入冷水,再以小火煮二至三小時。
豆腐的基礎成形了,便熄火放涼,或置入冷水漂過。這階段的豆腐摸起來外皮老得像豆干,豆腐心卻如海綿。
用刀子把前後左右上下六面外皮片掉,可另外移做素什錦或干絲等其他料理;留下內部海綿體,尺寸大約只剩下原來的三分之二。
此時便可看出功力,若煮得好,海綿體的洞眼像米粒;煮得不好,洞眼就亂七八糟或破碎零亂。
再將每塊豆腐心切為兩半,使能一湯匙一口。放置一會兒,它會自己「放空」,把多餘水分吐出,爾後任何美味皆可吸收。
美食課程進行到這兒,奚淞順便給大家一個機會教育:「就像學佛,要先把心倒空,不然陳見太多,新知無法灌入,吸收不了。」
接下來,依個人喜好熬一鍋湯,味道柔和不要太強,例如雞湯。把豆腐浸泡其中,小火加熱,使湯中菁華進入豆腐心裡。
最後處理配料,如果想要色彩多一點,可選用青江菜心(菜膽)、冬菇、鮑魚或干貝,便有綠色、黑色和黃色。配料也須用雞湯處理過。
裝盛入碗,讓豆腐從湯中微露出頭,再將各色配料點綴其上,即大功告成。
奚家豆腐的口感不軟不硬,像小籠湯包,湯汁藏在豆腐裡,每一口都有鮮美滋味,這可是老饕級的料理!
奚淞說,當年他父親也喜歡親自下廚煮這道菜宴客,但若有外行人把這煮了一天一夜的豆腐說成凍豆腐,就會立刻被逐出奚家大門,以後再也不請他吃飯了。
食尚菜根香
蘿蔔湯也可用來製做奚家豆腐。
奚淞平常自己料理三餐,以簡便為主,因此將繁複的奚家豆腐簡化為素樸版的蘿蔔豆腐。
做法是先將蘿蔔削皮切丁,用少許油在炒鍋翻炒一下(過油),使外型稍微固定,煮湯時不致太容易煮化。
以蘿蔔丁熬湯的同時,將板豆腐切成條狀,一併加入蘿蔔湯中慢煨一兩個小時,再放少許鹽即可。
若將湯熬至乳白色,讓油炒過的蘿蔔味進入豆腐中,豆腐味也融入蘿蔔湯中,便是一道極品蘿蔔豆腐湯。
貼心小補帖
奚淞說,懂得做菜的人,是懂菜的質地,而不拘泥於做法;由菜的質地來決定怎麼切、怎麼煮。烹飪應從原理著眼,而非從配料下手。甚至只是每天為自己炒一盤青菜,就是很幸福的事。
美學方程式
從奚淞清簡有致的居住空間中,可以觀察到他獨具一格的美學配方。
1.檯燈=炒菜鍋+燈泡+清酒瓶+調色盤+砧板
奚淞說,中國的半圓形炒菜鍋、菜刀都是美妙的工具,砧板也形態大方!
2.室內佈置=書法+油畫+雕塑
以西方技法描繪具有東方禪味的佛陀與靜物,使東風與西風交融。觀音雕塑是宋朝古物。
3.光陰=書法+佛法+時鐘
時鐘的鐘面以書法寫佛法,十二個輪轉的緣起現象,正好對照著時鐘上的十二個數字。奚淞於2004年因思考這十二緣起而寫上鐘面,順時針寫一遍代表「順緣」,逆時針寫一遍代表「逆緣」。有一位香港朋友看了說要依樣製成手錶!
十二緣起,乃緣覺之慧,亦名十二因緣或十二支:一無明、二行、三識、四名色、五六入、六觸、七受、八愛、九取、十有、十一生、十二老死。說明人類從生存的苦惱至證悟之間,一切事物流轉不已的關係。
4.佛堂=佛像+燭光+咖啡一壺
奚淞每天清晨四點來到他的小佛堂禪修一個半小時,他把禪修空間想像成森林,走廊便是森林中的步道,長度大約二十步到三十步之間,是理想的「經行」距離。「經行」意指在一定的場所內脫下鞋子來回行走--專心走路,也是一種修行。奚淞說他每次一開始走便能進入狀況,使雜念沉澱下來、心神鎮定。禪修完畢,來杯咖啡,讓腦子再醒一次!
5.心靈的角落=寫字桌+書法用具+照明工具+乾燥樹葉+木頭壁飾
佛堂後面有一小空間,經行與靜坐結束,奚淞會來此處抄經。小桌上有另一盞以炒菜鍋為燈罩的檯燈,牆上的乾燥樹葉是路上撿回來的,木頭則是從老房子拆下的。墨盒省掉磨墨的麻煩,抄完經,把毛筆稍微清潔一下即可將筆蓋套上,方便隔天再繼續抄寫。筆蓋有保濕功能,三天內不會乾掉。示範完畢,奚淞照例很瀟灑地把毛筆套入筆蓋,也不管筆尖分了岔。
6.微笑八寶盒=微笑傳承(DVD)+微笑無字書+如鳥雙飛翼二巾(智慧—解縛巾、慈悲—蓮花巾)+古巴利文慈經禪修誦句(為奚淞親筆手抄真蹟)+大小字心經白話簡說+心經長卷如河湧海+手藝禪:寫心經+手藝禪:描菩薩
由雄獅美術成立的雄獅文創堂,首波主打產品便是與奚淞合作的「微笑八寶盒」,這八寶盒裡包含了奚淞多年來默默耕耘的手藝禪及佛法修行精華,希望透過欣賞、閱讀,以及心與手的操作體驗,讓人找回生命中原有的安靜與柔軟。
「微笑八寶盒」的盒子與內容物皆蘊含內斂美感,不僅可當作陳設,亦可延伸擴張為一個心靈角落──寫字畫畫,補充精神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