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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八道過一生
2018/08/27 10:43:27瀏覽3670|回應0|推薦58

胡說八道過一生

──劉增鍇聊相聲

 

文/侯延卿

 

一個自幼喜歡背唐詩、讀文言文、看京戲的翩翩書生,學生時代都在做什麼?

打架、翹課、飆車、混幫派。

一個能用竹筷射穿木板的好動份子,他的人生目標是什麼?

追求更高深的國學造詣。

他是何許人?

綽號「相聲秀才」的劉增鍇。

 

這些人在唱什麼

從藝三十年,劉增鍇是台灣少數的相聲專業工作者,二十九歲獲得「中國文藝獎章」;1993年創立「台北曲藝團」,擔任首屆團長;1999年拜入吳兆南門下,與師兄弟共同創立「吳兆南相聲劇藝社」,2010年接任社長。

劉增鍇二十一歲從救國團說唱研習營起步,結業後加入「漢霖民俗說唱藝術團」。漢霖的團員很多,來來去去,但劉增鍇只要沒課就去報到,成了團裡的熟面孔,也加入聽打錄音帶謄寫各種曲藝唱詞的團隊。有天他看到京韻大鼓《華容道》的唱詞「這麼一口冷艷鋸青龍刀,龍吞口……」關羽用的青龍偃月刀又名「冷豔鋸」,被寫成「冷眼覷」,向團長王振全反應,於是劉增鍇又多了一項校正聽打稿子的任務。劉增鍇說他校對也有出錯的時候,例如「蘇三離了洪桐縣」,明明山西那個地名是「洪洞縣」,原以為大家唸錯了,後來才知道是當地人都講「洪桐縣」。所以還是要有一批可以討論的夥伴,找出典故、根源,方能做到更好的修正。

漢霖都是與他志同道合的人,那是一段美好時光。有一次劉增鍇一行五人從南部北上,在高速公路上配著八角鼓的樂聲一路戲曲大合唱,經過收費站時把收費員嚇一跳──這些人在唱什麼鬼啊!

 

相聲是一種生活態度

聽相聲和說相聲是兩回事。劉增鍇對表演其實毫無興趣,小時候會怯場,不敢上台,也沒參加過演講比賽。然而才加入漢霖一週,團中的老大哥趙中興就看中他的潛力,半哄半騙把他硬推上陣。第一次真的很糗!在新公園戶外演出難度極高的《金批彩掛》,劉增鍇一直忘詞。原本聚集兩三百位觀眾的場子,最後幾乎跑光了,剩下不到十個人。

遇到這種打擊,十個人大概有九個會被嚇跑,可是劉增鍇想通了一個道理:如果日後有觀眾覺得他的表演還不錯,可能不會記得當年他的矬樣;萬一有人記得,必會覺得他成長很多、進步很大。而且後來他發現,演一場1000元,比打工好賺太多,就一輩子淪陷了。

他說,這就是幽默感,不是逗人笑,而是無入而不自得。幽默是可以處常,也可以處變。像孔子,無論位列三公或周遊列國挨餓遇險,心情都是平靜的。現代人以為「幽默」就是好笑,其實幽默是一種豁達的人生觀,劉增鍇認為林語堂的解釋最中肯:「笑著把人推倒,再含淚將他扶起。」相聲便是如此,揭社會的瘡疤,但背後卻是出於慈悲之心,希望社會變好;或是把不好的事情展現出來,讓人們知道世界上有這麼多痛苦。

 

最喜歡的總統是陳水扁

2000年左右,台灣經濟開始明顯衰退,其實並不是真的很窮,但由簡入奢易、由奢返簡難,大家心裡過不去。在這樣的環境氛圍下,民眾第一個砍的就是娛樂項目,第一個受災的就是表演團體。正當劉增鍇備感挫折之際,他最喜歡的總統陳水扁出現了。

陳水扁執政是劉增鍇創作力最旺的時期。總統與官員皆充滿喜感,劉增鍇為他們寫了大量段子,引起廣泛的共鳴,票房不錯。尤其教育部長杜正勝,將「三隻小豬」列為成語,使得許多家長突然開始擔心孩子在學校到底都在學些什麼?喚醒大家對教育的重視,對社會產生了正面的影響。

 

一般人進不來

去年吳兆南相聲劇藝社在台北教育大學舉行公演,遇到年金改革的抗議遊行,整個學校被警察和拒馬團團圍在中央,觀眾要冒雨收傘鑽行狹窄的兩層拒馬陣,許多原本打算現場買票入場的人就打退堂鼓了。為了讓已經買票的觀眾進場,劇團與警方溝通協調,起初警方答應只要觀眾表明是來看相聲的就可以放行,但後來越管越嚴,最後一場那天要出示身分證才能通關。劉增鍇開玩笑:「能進來是很大的特權,一般人進不來啊!」由於從沒碰過這麼刺激的看戲經驗,進場的每位觀眾都很興奮。

劉增鍇也是第一次體驗如此高規格的演出,演個相聲,居然讓幾百個警察清空中山北路、愛國西路,還可以在快車道上照相、玩自拍,多過癮啊!

 

形式限制不了天才

吳兆南相聲劇藝社每年舉辦公演,2014年構思公演標題時,團員們想參考、套用當時流行的《步步驚心》和《後宮甄嬛傳》等劇名。劉增鍇反對模仿人家的東西,但是孤掌難鳴,嘔氣說兩個都用好了,於是成了《步步驚喜之吳門真煩傳》。

今年9月的公演,原本劉增鍇想的標題是《世間人》,所有段子都挑帶「人」字的,例如〈好舉人〉、〈卡撐人〉、〈彆扭人〉。因為「人間世,世間人」是一個道家哲學,他想藉此機會跟大家解釋這個概念。但眾團員提醒他,三立已經有一齣《世間情》咯,別人會以為他抄襲三立的連續劇劇名!他只好屈服,讓他們將標題改為《相聲啟示錄》。

劉增鍇認為標題的字數越少越好,在極小的範圍內,放進所有想表達的東西,才看得出功力。他認為形式限制不了天才,「沒有形式,就不形成一個藝術品種。」他說自己是傳統的工作者,不喜歡饒舌歌曲,也不喜歡現代詩。他可以接受別人新舊融和,但他自己不願如此。被人批評古板、沒創意,他不服氣,因此有一年推出了《流行哥哥唱》、《母語講講看》、《很難說的國語》……「通通不是人話,都是我取的!」他批判這些標題,不是因為他沒有這種創意,而是覺得不符合他心目中的典雅精緻語言標準。

 

只要成就感,不要使命感

劉增鍇追求相聲的品質精進,他說對藝術的追求不需要別人懂,他只在乎是否又進一步、又發現了什麼。

有時候他會說一些程度比較高、比較難懂的段子,有人形容他活在自己的相聲世界裡。他說表演當然希望做到雅俗共賞,但有時候他會加一些冷僻的東西,就像有些建築工人蓋完房子會在人們注意不到的地方偷偷按個手印之類的意思。如果遇到知音聽懂他在說什麼,特別有成就感。

對岸有些從業者認為,相聲只是一種娛樂形式,相聲演員沒資格教育群眾。可是每一個成功、成熟的相聲演員,例如郭德綱,紅了以後,視野開了,都會把淑世的想法放進相聲裡。從前劉增鍇申請劇團的時候,在申請書上寫「復興文化、發揚道德」,但他承認內心從來沒有這些使命感,「該死就死,不是我救得了的。」他說,如果是為了文化使命而說相聲,壓力太沉重,會做不下去。喜歡相聲是做這行的「因」,希望能對社會有點幫助是後來自然而然滋生出來的「果」。他也希望所有觀眾每次聽完相聲,無論在文學或藝術欣賞方面,都能得到一點點提升。

劉增鍇相信,無論是他的師父吳兆南和前輩魏龍豪老師,或者友團相聲瓦舍,也都希望相聲或多或少具有一點淑世的功能。

 

相聲有兩種

在台灣,提到相聲,人們最先想到的團體多半是「吳兆南相聲劇藝社」與「相聲瓦舍」。兩個團的名稱都有「相聲」,但同樣是說相聲,這兩團其實大不相同。

領導吳兆南相聲劇藝社的劉增鍇認為,傳統相聲起源於口技;相聲瓦舍的相聲則是從曲藝八角鼓發展而來。相聲瓦舍的成員都是戲劇系本科出身,以戲劇為本位,相聲為戲劇服務。劉增鍇這方則以相聲為主,戲劇為輔。

在兩個團體中,相聲與戲劇的地位不同,理念不同,觀眾也不太一樣。相聲瓦舍的觀眾是從表演工作坊《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培養出來的,或者是對戲劇領域有興趣的觀眾,這批觀眾不太會去看吳兆南相聲劇藝社的演出。劉增鍇曾經看過一份市調統計,瓦舍的粉絲群平均年齡不超過二十歲,他們長大以後,有些可能會來聽吳兆南相聲劇藝社的相聲,瓦舍有幫忙培養一些喜歡相聲的觀眾,但大多數粉絲還是有區別。

有人說,《那一夜我們說相聲》把台灣的相聲風氣帶起來了。但是劉增鍇觀察,傳統相聲的觀眾群是慢慢培養出來的,觀眾數量的成長曲線幅度變化緩慢,與《那一夜我們說相聲》的票房起落完全沒有相關,是不同的兩條曲線。

 

培養接班人

劉增鍇說自己很懶得賺錢,有人找他演戲,他拒絕了;2007年《全民大悶鍋》節目邀他在「中國大戲院」單元中表演快版書,才一季他就辭演。

其實演出「中國大戲院」收入滿好的,但是每週要寫兩集、演兩集,要看很多新聞、收集資料,把當時流行什麼、大家在吵什麼,寫進內容裡。他覺得煩,便問製作人他這個單元的收視率有上升或下降嗎?製作人說都沒有。他覺得那就代表可有可無。

演了那一季,知名度真的有提高。劉增鍇去新竹修車被人認出來,他氣呼呼地說,幹相聲一輩子沒人認識我,上電視弄兩集數來寶就有人認識我了。

劉增鍇不是喜歡出名的人,可是劇團演出要有票房就要有知名度。剛開始很掙扎,為了相聲要出賣自己嗎?已經上電視嘗試過了,覺得還是不要吧!而且他認為自己平常穿著邋遢,出去被人看到也不恰當。折衷方案就是把徒弟捧紅!他說,年紀差不多了,接班人該上來了。他收的徒弟姬天語有明星范兒,女生也比較會打扮,成名後服裝儀容這方面相對比較不用煩惱。

 

學什麼都快,手機除外

劉增鍇的休閒生活很精彩,興趣非常廣泛,什麼都摸一點,學什麼都快。從小到大,入選過游泳隊、足球隊、排球隊,會扯鈴、溜冰、變魔術,學生時代參加過五次全國中正盃踢毽子比賽、一次大專盃橋牌賽。曾經也愛飆車,多次與死亡擦身而過,現在「後怕」,納悶自己以前怎麼會做這種傻事?

當兵的時候,藝工隊有練武的同事,劉增鍇便跟著玩刀、劍、槍、戟。他也買兵器,原本陳列在辦公室,看風水的說不行,殺氣太重,現在都塞在倉庫角落裡。

會把這些才藝融入表演嗎?劉增鍇說原則上不會,他認為相聲就是語言藝術,其他的加分表演是本業不夠專精才需要。

劉增鍇今年開始學用手機,朋友傳訊息給他,往往一週後他才發現。他在手機裡最常看到的是老媽一天到晚Line給他的養生資訊,叮囑他不要抽菸、不要吃太鹹……他忍不住要喊:「救命啊!」

 

人生中只有一次完全失控

劉增鍇談過一場姊弟戀。當時他感情還沒定下來,為了寫論文跑去大陸蒐集資料,女友在台灣突然就倒下了。腦血管增生,從發現罹病到逝世才半年,得年三十八歲。

過去從沒把生老病死放在心上,劉增鍇一直以為她不會死,一回台灣得知她每天寫一封沒有寄出的信給他,提及她對死亡的恐懼,他心痛到三天沒吃沒喝,第一口喝的東西是酒。接下來三個月他完全無法正常生活,一兩年後才比較釋然,接受她過世的事實。

她的名字是粟亦倩,她總說自己是「千年不老倩」,未料預言竟成真,死了就真的不老了。此後劉增鍇對生死看得更淡了。

 

演出團體的存續

劉增鍇認為,一個成熟的大型演藝團體應該自負盈虧。如果它在國際夠影響力,或在台灣夠吸引人,就應該養得起自己。如果養不起,表示它過於自我膨脹或員工過多。他建議政府參考日本供養一個能劇團的方式,在台灣扶植一個歌仔戲團和一個京劇團,由國家支付藝術家的供俸,訂定師徒傳承的制度,確保國寶永流傳。

至於相聲,受限於語言,較難往國際發展。劉增鍇從事相聲表演三十年來,起起落落,沒有太好,也沒有窮到活不下去。他的相聲專輯,近十幾年來賣得最好的一套CD售出八千張,出版第一天他就在一個網站上看到那張專輯被盜版下載三百多次。公演的成本很高,一檔戲如果賺錢,只賺二十萬;但是如果賠錢,一賠就是幾百萬。去年演出是第一次票房低於七成,一年賠掉五年的積蓄。演出團體的存續,非常倚賴觀眾支持。

劉增鍇2018的年度公演《相聲啟示錄》將於915日在台中葫蘆墩文化中心,2122日台北國軍文藝活動中心演出,歡迎大家前往「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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