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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16 12:12:50瀏覽2109|回應10|推薦0 | |
大約在我十歲以前,我的三姨媽在廈門街住過一段時期,住的是一棟獨門獨院的日式木屋。每遇週日,父母親總帶我去她家玩。由於三姨媽很有威嚴,我那時很怕她,不敢到處走動;而讓我最覺自由自在的角落,便是客廳朝外的窗台。 日式建築的「窗台」,與歐美的Bay window最大的不同,是沒有玻璃窗。其特別之處,是窗台兩側各有一個木製的小櫃,可以收藏一片片的窗版。平時白天,室內外是打通的,這是建築上很有趣的作法;其先決條件是治安要良好,而且環境要清潔。到了夜間或颱風來臨,就得把那些窗版取出,置入木軌中,於是原本開敞的窗台就關上了。 這棟房子右前方是玄關,後面轉入走廊,可通廁所及餐廳、廚房。左前方是客廳,其後側以整排紙門隔開(若紙門全部打開,裡外就變成一大間),就是臥室。臥室右後側,後來又加建了一間浴室。房子前後,都有院子,後院略為大些;院子角落,都植有大樹。院子之外,是一圈圍牆,圍牆高僅約一米五(或者更低),只具象徵意義。 日式木屋所用的木材,有粗精之別。外牆的魚鱗板和垂直木條,雖粗但多年不壞;室內的木料則以與人接觸之處比較細緻。我最喜愛的窗台,其座板厚度約在五厘米以上,久經人坐,溫潤而平滑。夏日炎熱,我常在那兒午睡,手腳觸處一片涼爽。有時,我半跪著以窗台為桌,或寫功課看書、或畫圖摺紙,自己打發時間。 其實,母親教書的女校所分配的宿舍也是日式,但遠不如三姨媽那棟房子細緻;宿舍是一棟極長的木屋,分隔為十數個單元。那時因為屋內窄小,夏天晚餐後同住宿舍的教員家庭常聚在小廣場上乘涼;不同省籍的老師們以互異的腔調,訴說著故鄉的故事,成為我小時候一種獨特的記憶。所以我的童年生活,可以說總是在這些木屋的室內、簷下、院落以及旁近的大樹下渡過的。 這種親切尺度的居住習慣,自我上初二那年(1962)全家搬至新建的公寓之後,就完全消失了。一直要到1981年,才終於有機會找到自己住的日式木屋。房屋屬於一位雲南籍的老太太,租金不算高,座落靠近林森南路的徐州路上。房屋是雙拼房屋靠裡側的半拼,因為是在小巷子的末端,房東自行砌了一道圍牆,比較安全。 房屋坐西朝東,右前方是滿大的玄關,其平面大而不夠緊湊,我懷疑原另有一房早被房東拆去;其後方的臥室被我當作工作間,放了四張繪圖桌;工作間右側有窄廊,其旁是儲物間、浴室和廁所。房屋左側是客廳,這是全部房間中最正式的一間,平面呈正方形(3.6米見方),左面有兩種不同做法的櫥櫃,中間為一原木製的圓柱;我聽說這在日式木屋中是比較神聖的空間。客廳後側同樣以整排紙門隔開,原先可能也是間臥室;我一個人住,就把它當作穿廊。廊外,是這棟房子最主要的庭院。房東另外在左側梯形空地加建了一間大廚房。整棟房子,條理井然,鬧中取靜,我甚為喜愛。 房屋西邊,是一棟破舊的老屋,久無人住,夜間陰森。房屋東邊,是一個教會,院子極大,樹木也多。房屋北側即為小巷,外寬內窄,我那時開一部喜美,恰可停入而不礙人行。附近菜市中有一廣東燒臘店,很對我味口。再往南接近仁愛路口,就是由曹洞宗鐘樓、大廟和東和禪寺等建築圍塑出來的廣場。廣場南邊原有大批違建,有趣的是這些居民很自制地把自鐘樓到大廟這一軸線空間給留了出來,這明顯地就是建築對人發生了作用。諷刺的是,後來拆除違建而改建的建築師完全不理會這一傳統軸線空間,而平白抹殺了我們共同的記憶。廣場邊有一家龍門水餃店,有兩個宵夜攤販;每到夜間,附近居民和學生陸續來此用餐或吃宵夜,殘破的大廟輪廓烘托於後,給人一種恆久不變的安全感。我當時就感覺到,這是一處可以久住的地方。剛搬入時,寫過一首短詩:陋巷盡頭窄門裡,舊屋難得逢知己,明漆刷它三五度,新燈點起滿室春。 那段時間,或許是我交友最廣的時候。又因為住在這棟獨特的房子裡,常有朋友來訪;凡來過的朋友無不喜歡。建築圈的朋友也常來此聚會,客廳時常滿座;有時是朋友又帶著朋友,許多人從來沒見過。客廳的空間特質似乎不適合放家具,而房東又早將塌塌米丟棄(國人使用習慣不同);我於是訂購了一塊地毯,眾人可席地而坐。整個室內空間是既小巧、又親切。我曾仔細丈量這棟房子,並繪成平面圖;發現所有空間的尺寸都是30厘米(約為一尺)的倍數。例如工作間右側的窄廊,寬僅60厘米,這是兩人必須錯身而過的極小距離!但是一旦住定,好像也沒有甚麼問題。從建築面積來看,同樣家庭人數居住在傳統日式木屋(包含其特有的彈性使用),大概只需要美國標準的一半就夠了。我依序丈量各個空間,得知工作間為300×360,客廳後側的穿廊為210×360,儲物間、浴室和廁所分別為150×210,150×180以及90×180。櫥櫃深度為60或90。我尊重房屋原有的樸素感,只將少數牆面塗色以稍增變化。 這棟房子還有一令人驚喜之處,是房東在右半側房屋的上方,增建了一層小樓。樓梯就從穿廊上去,梯口有一門,門若關上,訪客絕想不到內藏玄機。上樓後,前後各有一房,我用做臥室和書房;樓上的尺寸全都亂了,我因此知道這是光復後加建的。小樓三面有窗,足供我眺望四周情景。在樓下窄小的前院,栽了一棵大芒果樹;樹高約四、五層樓,而其枝葉幾乎覆蓋整個木屋。所以雖在炎夏,既涼爽又通風。 每年夏季,那棵芒果樹結實累累,果實大而味美;但因未施農藥,吃時要小心有蟲。木屋南邊是一民房,養孩童多人;逢芒果季,這些孩子常赤足自其二樓攀入我家屋頂,持長竹竿(端點鋸出凹槽)勾取芒果。其技巧熟練,大概已行之有年。偶有遺漏而落地者,已足夠我享用。一日,眾孩童又聚集於屋頂之上,呼喊叫笑,全不顧我這屋主的反應。我躡腳走到樓上,自窗口探出頭去,大喝一聲,眾孩童驚叫如鳥獸散;留下長竹竿一枝,供我練習勾打芒果。其實我那裡在乎他們偷食,只是夏天午後漫長,偶爾要藉故消遣一番。 記得初住入之夜,東牆上蹲著幾隻野貓,對我鳴叫不已。其中有一老貓,貌醜惡極,我望之不喜而驅趕之。後某一夜間,睡床無故搖動,我以為是地震而忽視,而後並無它事。不久,安國來借地方做作品集申請國外學校,該年竟無一校錄取;其作品集品質甚高,我實在不解。至暑假,羅才弟借住我處,夜宿於客廳地舖;常告訴我惡夢連連,甚至遭扼頸至無法呼吸,我於是令其改睡至樓上書房。那一段時間我自己適逢考執照,一年三次,每試皆不中;由於錄取率本極低,並不覺得怪異。 一年多後有一日,鄧姓長輩來訪,告訴我此區地勢低下,舊屋多而陰氣太重,不適久居。我雖然半信半疑,但對照先前諸事,終於決定搬家。肇立兄聽聞,不聽我勸,急著遷入。三月之內,感冒發燒不止。彼剛遷出,鎮華兄又希望租用,我恐於其不利,乃勸阻,並忍心將木屋退還房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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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