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一兩個星期,客戶開始主動打電話來訂貨。
我們心中訂的出貨單位為一萬美金。客戶的訂貨,分別有叁萬,兩萬,壹萬;也有三千,甚至三百。
當然,我們希望得到金額大的訂單,不過,我一直提醒外子,除了賺錢,千萬不要忘了還要開拓自己的行銷通路。
我們的產品,甲市是集中的生産地,供應全國範圍的市場;國外的進口貨品,則以首都為集散地;換言之,這兩個地方的商人,控制著數以億計的市場。
首都的商傢,資金非常雄厚,一律以現金進貨,放帳三到六個月,甚至一年賒給中,小盤商,經過數十年的耕耘,他們牢牢掌握著市場通路。
甲市的大盤商傢,一律提供原材料給甲市的工廠,現金付給加工費,放帳給中小盤商。
首都和甲市商人的經營手法,和美國的汽車厰一樣,除了控制貨源,還以提供融資的方式,讓行業界的中小盤商緊密的依賴他們生存。
這兩地的商傢又是彼此共生的個體 -- 首都的商傢必須向甲市的商傢採購本地的產品,而甲市的商傢必須像首都的商傢採購進口的商品。
我們在甲市的某個商傢考察時,依據商傢的談話,偷偷算他的利潤。他的一個大約三十坪店面,批發零售都作,光從事本地產品的買賣,一個月至少讓他淨賺四十萬美金。他弟弟在隔壁也有一家店,做同類但不同的產品,一個月也是這個收入。他父親只做材料進口,交給下手五十家工廠生産,一個月二,三百噸的材料,每噸手續費六百元美金,一個月的收入也有二十多萬美金。
首都的大盤商就更不用說了,因爲量非常大,利潤十倍,二十倍,三十倍都不止。
我們和首都的大盤商做生意,除了被持續性殺價很不愉快,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們沒有開發產品,市場行銷的概念,而且也不准我們提議好的意見。好比,我們向他們請教新產品的開發方向,他們縂是“以市場不會接受”阻止我們,讓我們處處受制於他們。
沒有新產品出現的工廠,等於慢性自殺。
所有的產品,不外是材料成本加上加工費,當大家的產品一樣時,全都是以斤兩計價;只有新產品才能賺得利潤。
我們一直想不透爲什麽他們沒有開發市場的意圖,這一代的當家人還是和他爺爺一樣的做生意。或許,他們覺得,越保守的方法做生意,不讓外人加入,才能保障他們控制市場的地位?
過年時我們栽了一個跟斗,決定不跟他們的腳步走,要自己闖闖看。
我們這才拜訪甲市的商傢。
他們的生産能力,不是我在講,真的很不行。他們之所以能生存,還賺這麽多錢,全是因爲這個市場沒有新的人加入。而之所以沒有人加入,一個原因是要資金,一個原因是勞力密集,一個原因是整個行業完全由“甲市幫”掌控 -- 包括連首都的大盤商都是來自甲市,而且,他們從爺爺那一代就開始合作至今。
憑心而論,要打進這個市場,還真不簡單呢。
在甲市吃了好幾碗閉門羹,尤其是他們敵視我們是外地人的眼光,一問三不知的態度,讓我們不得其門而入。最後,九彎十八拐,居然撞到一家知道我們的商傢。原來,我們先前交貨的首都大盤商,原來是他的客戶,這位客戶,曾向他反應,有新的供應商出現,產品更好,價格更便宜,這位商傢還在百思不知其解時,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竟出現在他的面前。
和這位新的客戶做生意,我們可以滿足他其他人沒有辦法做到的事:
一. 替他爸爸從臺灣進價廉物美的材料。同時介紹他認識可以融資給他的船務公司。
二. 所有國外進口貨,我們在開模具生産後,以首都商傢三分之二的價格賣給他。
三. 甲市生産的傳統產品,我們不需要他們提供材料,送貨到門的價格還比他們本地低,品質更好。
我們把產品準備齊全後,他們一個月最少可以下一百萬美金的訂單。(這還要好一陣子以後的事,我們的開發能力,生産能力都還不成熟,再加上目前的工廠產能有限,還要擴張工廠才行。目前是想得到,看得到,但吃不到。)
外子很高興,然而,我提醒他,他不是我們最終的客戶 -- 我們的客戶,是首都和甲市以外的商傢。
甲市的這家客人,沒有制約我們的能力,因爲,他需要國外的產品。而我們的強項,就是生産“國外”的產品。所謂國外的產品,意指甲市沒有生産,由亞洲進口的新產品。
有一套目前很熱門的產品,他向首都的商傢買,一套要美金十八元,我們報價美金十二元。這套產品,他的月需求量約十萬套,手指在計算機上打一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但是和我們合作,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世代相交的當地廠家;同時,他也要考慮他父親沒有進口原料少賺的利潤那一部分。
他有理由考慮,不過呢,根據我的經驗,這些考慮都是沒有用的。
拍賣會上,出價最高的人講話;生意場上,叫價最低的人説話。以先前提到的那套產品為例,我們將價格訂在美金十二元,那麽,美金十二元五角的價格,市場上就不會有人接受,在目前沒有其他競爭對手出現時,他不跟我們買,自然有人會來買;而等我們與新的客戶建立買賣關係之後,他反而更難再要求我們不要賣給別人。
我看到他猶豫的地方,自然也要考慮自己的立場。
我的立場很明確 – 我們一定要建立自己的行銷通路。除了首都和甲市,其他省的中盤商才是我們真正的目標客戶。
不知道他們一向買美金二十一元的產品,我們報價十二元時,他們會不會心臟病發作?
以客戶大小分類,我們當然不可以對甲市的客戶和我們的目標客戶都報一個價格,但是,如果我們的策略是培養自己的通路商,這一個價格戰威力夠大,幾乎可以算定,首都的大盤進不到貨,甲市除了我們的客戶一家,其他的商傢也進不到貨,如此,他們當大盤商必要的鋪貨能力就out掉了。雖然市場上的量每月有兩百萬套,但是真正能流動得了的,就只有我們公司的,叫價十二元的十萬套。
做生意,難免會碰到被人“dumping”的情況。
“Dumping”是指敵手以成本以下的價格出貨,讓我們的客戶不敢進貨。這是“價格戰”裏很狠的一招。要出此招的人,往往會找到機會對你說:“我準備用xxx錢陪你玩。”意思是希望你打住,彼此不要和錢過不去。
有次我處理這種事,讓我很生氣的是這個人竟然是我們最支持的客人。這位傑克先生買我們某種產品,因爲下單的數量很大,我們給他很好的價格,讓他可以控制這個產品的市場;當也是我們大客戶的大衛先生採購後,傑克先生揚言要dump這個產品,害得大衛先生下了四十萬美金的貨,卻要求我們不要出貨,給我們很大的資金壓力。
傑克先生真的太不講理了。他之所以能控制這個市場,道理沒有別的,完全是我們讓利的結果。我們之所以讓利,就是要等別的廠商因爲沒有利潤可賺,退出生産後,我們最大量銷售,彌補前期的投資(讓利)。
傑克先生說,不管大衛先生,中衛先生,小衛先生下的單有多少,他一律全買下來,條件就是除了他,不能賣給其他人。我說可以,但是,價格要提高,因爲,如果是市場被他控制了,他在市場上提高了售價,他也要計算我們應得的利潤部分。
傑克先生不答應,於是,我也不答應,告訴他我們沒有庫存品。他要下訂單,我也回答說模具壞了,不能生産;最後又告訴他,沒有利潤,我們不生産了。他一向都要控制我們,再加上面子掛不住,氣我不順服他,寧可不給我們加價格,以更高的價格向其他工廠下單。他的訂單很大,一個訂單一下就是七十萬美金。
我等傑克先生的貨到岸後,向大衛先生發貨,用四十萬打傑克先生的七十萬,讓他賠了不少。很多客戶都告訴外子,傲慢無禮的傑克,在這場戰爭,不但輸了錢,輸了道理,還輸了市場 -- 因爲,從此之後,所有的客戶都可以用市場上最低的價格買我們公司的貨。
以首都大盤商的財力,他們可以dump我們的產品。
我現在能想到的因應之道,一者為不斷開新模具,讓他們沒有相同的產品和我們對著幹;二者為培養自己的通路,讓他們看在利潤的份上,不停的對我們下單。長期的計劃而言,還是要將一家店需要的,大約三百種的產品備齊,取代大盤商的供貨功能,如此,才能長治久安。
生意經,不好唸,才開始了一下,就煩得長了好多白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