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早起，睡眼惺忪的我到樓下煮咖啡，順便把米洗了放入電鍋內煮。母親從房間內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叫住我。

「你猜猜你爸爸這次帶了多少件衣服嗎？」爸媽每隔一周會開近一個鐘頭的車程來住家附近的華人社區和老朋友相約聚餐，之後到家中小住，通常待個三、四天。

「四天能帶多少衣服？五六件吧！」我一邊把量好的水倒入咖啡機內，按上開關，轉身面對母親一早起來問我的第一個問題。

「十二件！你相信嗎？我們才來幾天，他帶了十二件上衣，還不包括褲子喔！」一邊說話一邊揮手作勢要我隨她到臥房內，證明她算的一點也沒錯。

 母女兩站在衣櫥間裡，面對著衣架上一排掛著整整齊齊、有的還套著塑膠袋保護的外套、襯衫、毛衣，一件件開始清點。「一、二、三、四、...十一、十二....哇！剛剛沒看到椅子上還吊了一件呢絨夾克！你自己說誇不誇張？」母女倆像發現新大陸般，數完了一遍再回頭數一遍。這些上衣中包括兩件蘇格蘭款式呢絨襯衫、四件西裝襯衫、三件分別是灰色、深咖啡以及一件酪梨綠的薄毛衣，兩件V型領毛衣背心、再加上一件馱黃色的厚外套。

反觀年輕時打扮入時、上班只穿套裝的母親，行李箱內除了一套稍微正式的服裝外，其他的就是幾套簡單的居家穿著。爸爸的行頭，看起來更像是預備到外州渡假旅行的衣著。衣架子上每件掛著的襯衫毛衣，都燙得直挺挺地，宛如剛從百貨公司買回來的新貨一樣。

稱老爸是我們家的時尚警察一點也不為過。年逾八十的他，每次走入Nordstrom 等高檔百貨公司，簡直像三歲小孩兒步入糖果店一般，全身上下血脈噴張。而對於穿衣哲學有獨特品味的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適合什麼類的衣褲搭配。在百貨公司打折時，面對林林總總的貨品，總能一眼挑出自己喜歡的。目光之精準，我經常自嘆弗如。

年輕時長年在國外工作的父親，每次搭機從東南亞回台灣路過香港時，必定到當年以專售高檔衣物聞名的龍子行採購。後來父親憶及往事時告訴我們，在當時物資匱乏的年代裡，他毫不考慮地在龍子行大肆採購，出手之闊綽有如商場大亨，現在想起來都覺不可思議。

父親當時有兩位同樣講究衣著品味的同事兼好友亨利和華納。個性中有一種海派作風的他只要在店裡看得上眼的，一定買三份。其實父親當年的薪資在三人中不一定最高，但是他抱著「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的心態，有一次一口氣從龍子行買三件格子襯衫、三件西裝外套、三條領帶....這份如今看來有點「傻」的行徑，直到今天舊友們聚首時仍會拿出來聊的話題之一。

「爸，你怎麼知道你選的，朋友一定喜歡呢？那麼貴的東西，萬一不喜歡的話，還要拿去退，多麻煩啊？」我問父親。

他得意地露出一臉驕傲，「我的taste，還用說嗎？你去問問Uncle Warner, Uncle Henry，當年送他們的衣服，直到今天他們還當寶貝一樣收藏呢！」

華納伯伯去年感恩節期間因為膀胱炎入院，一病不起，跟病魔糾纏了五個多月的他，在今年三月中旬以九十三歲的高齡離開人間。

悼念式舉行過後不久，華納伯伯的太太打電話給父親，問他介不介意接收華納伯伯生前兩雙只穿過幾次的皮鞋。四十年的好朋友了，她告訴父親如果他介意的話，她預備轉送給救世軍。

「你收了？」我有點尷尬的問父親，這話題實在不知怎麼接。

「怎麼不收？你知道你Uncle Warner 的 taste，他用的可都是好東西。我看過那兩雙鞋子，樣子跟新的沒兩樣！」或許，當父親踩踏著那曾經被好友精挑細選過、只穿過兩次、細心保存的皮鞋再度參加老友的聚餐時，彷彿好友的餘溫仍在，跟著他們一起談往事，笑談人生。

在家裡，父親經常無意間扮演時尚警察(fashion police)的角色。「咦！你今天這身打扮很清爽，搭配的恰到好處！」有時我從外面辦完事回家，父親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往往跟衣著有關。「你知不知道上身如果穿暗的顏色，下面就要搭淺一點的褲子。沒有人像你這樣搭配的！」每次父親對我的穿著品頭論足時，總讓我聯想起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一陣子南加州地震頻傳，這對於來自台灣的我們早已司空見慣，不足為奇。有一天半夜裡又傳地震，父親在我和妹妹的房門上猛敲，邊大喊「地震！地震！」。從酣夢中被驚醒的我們，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兒便匆匆忙忙地衝出客聽，套上鞋子便往外跑。公寓裡的鄰居們一個個睡眼惺忪的跑出來。

許久，不見父親的蹤影。

「奇怪？老爸跑哪裡去了？」正當我和妹妹納悶父親的行蹤時，只見這位時尚警察打扮整齊地快步走出公寓。

大老遠地，只聽見父親氣急敗壞的大喊：「你們倆姐妹怎麼搞的？穿著睡衣就跑出來了？」

老爸：您是衣裳要緊，還是逃命要緊啊？

       外祖母：老爺，你這腿這麼擺不好看！

       外祖父：好嘛！那你教我怎麼放？這樣....還是那樣....?

       兩位孫女： It's only a picture, why are you guys taking so long?

   父親與過去在越南工作的前上司於南加州重逢，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