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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25 10:54:32瀏覽5162|回應1|推薦6 | |
郭台銘自命開設血汗工廠有什麼不好,曾在台北市立動物園說「人也是動物,每天管理一百多萬個動物,讓他頭痛得要死、將延攬動物園園長為鴻海董座,以利有效管理員工」,這種欺壓勞工的嘴臉,果然很合國民黨的調調,難怪被力舔!要是郭台銘選上總統了,郭台銘說「人也是動物,每天管理2350多萬個動物,讓他頭痛得要死」我也不會意外。
link: 國民黨立委柯志恩妳有臉指責蔡英文新南向外籍生淪「黑工」?郭台銘富士康在全中國搞了無數學生「黑工」! 富士康市長郭台銘是消滅中美農民農地推土機,到美國為蓋富士康新廠,有家庭在感恩節前三天被要求搬走 蔡英文要郭台銘思考富士康員工跳樓自殺,郭嗆總統高度應在國政:請問郭台銘,人權問題沒有高度嗎? 從群創深超談起:郭台銘投資且控制人事的群創是苗栗劉政鴻「大埔案」土地徵收重要原因,大家竟不敢吠郭董 沒有強拆就沒有富士康:郭台銘讓美國與共產黨消滅合法農地農民,另類北京「清除」低端人口模式 談郭台銘對勞工人權的大屠殺:非法雇用兒童與童工加班、富士康在深圳十四跳之前已壓迫勞工至少十年以上 七年前,17歲的田玉從樓頂縱身一躍,造成下肢癱瘓,她的人生會再變好麼? 夏天時,田玉可以自己洗頭。她坐在輪椅上,把腦袋湊到臉盆前洗,天熱,打濕的衣服一會兒就能幹。冬天就不行了,得母親幫忙才能洗。 24歲的田玉能獨立完成的事情包括:穿衣、從床上挪到輪椅上、上廁所和小部分家務。她的人生在2010年3月17日拐了一個彎。那一天,17歲的田玉從富士康龍華宿舍的四樓一躍而下。 據不完全統計,2010年富士康內地工廠接連發生14起跳樓事件,只有兩名倖存者,田玉是其中之一。七年過去了,當初的沉重一躍已無法激起現時的塵埃,而田玉說,她只想把當下的生活過好。 「別人問我怎麼這樣了,我說『出車禍了』」 從湖北的省會武漢到田玉一家居住的孟樓鎮大概需要一天時間。孟樓鎮位於湖北與河南的交匯處,從中轉站襄陽市去孟樓鎮,每天只有一趟大巴。越靠近終點,路越顛簸。下午四點的太陽依舊灼熱,馬路兩旁的農民三三倆倆地忙著曬麥粒。 孟樓鎮的街道兩邊都是農民自建的樓房,沒有清晰的門牌號和道路指示,我順著田玉電話里提供的方向找到了故鄉路,遠遠就看見田玉招手——她正在自家門口等我。 那天田玉穿了一件黑白條紋的襯衫、黑色長褲,扎著馬尾辮。她用手勢讓先天失聰的弟弟給我倒了杯茶,並堅持要我住在家裡。 田玉如今在一家賣零食的淘寶店做客服。每天上午8點半到下午4點半,她都在臥室的電腦前回復淘寶顧客的諮詢。基本工資1800,再加上績效考勤。 淘寶客服有一整套非常嚴密的考核標準,包括每天接待人數、回復率、回復時間、顧客轉化率……根本偷懶不得。田玉每天要和兩三百個顧客打交道,「雙十一」(11月11日,又稱「光棍節」,是內地多家電商的「狂歡購物節」)期間,顧客人數更是超過了一千。 田玉覺得這份工作比過去那份好很多,「每天工作8個小時,可以休息,」每個月堅持下來還有全勤獎。但生活依然有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上個月家裡停了一天電,全勤獎便泡湯了。 因活動不便,田玉的日常起居都在一樓。我們就坐在她家一樓的大廳里吃飯、聊天、看電視,傍晚一起出門散步。在孟樓鎮的街道上,路人大多不懂掩飾自己的好奇,他們盯著輪椅上的田玉,而田玉已經學會自動忽略那些令人不舒服的目光。別人問她:你怎麼這樣了?田玉說,我出車禍了。 「我覺得丟臉,」她說。 出事之後,田玉很少再和過去的同學聯繫。她如今有了新的朋友——做淘寶客服的同事們都是像她這樣的殘障人士,大家在一個工作QQ群里,平時有很多交流。 我拜訪的那天,田玉的父母很晚才回家,一副很疲憊的樣子。正逢收割麥子的季節,夫妻倆每天早晨5點起床,白天在三十多度的高溫里勞作,晚上8點多才回家吃飯。他們睡前點上一盤蚊香,蚊香燃盡的時候,又該起床下地了。 麥子對於城裡人是文藝的符號,但卻是農民生存的根本。一斤小麥市價不過一元多,一畝地產500斤,辛苦半年耕種十畝地的收入也才五六千塊。到了春冬兩季農閒的時候,田玉的父親還是會去附近的城市裡打短期工掙錢。 「我爸常跟我說,『你好好的,我們一家都開心』,」田玉說。2010年,父親田建黨得知大女兒在深圳出了事,一夜之間頭髮全白了。 妹妹也去工廠了 田玉出事後,妹妹便輟學了,在家照顧了田玉兩年。 家裡一共六口人,年邁的奶奶、父母、田玉和弟弟妹妹。一家人的生活開銷,全靠種地和父親打零工。後來田玉的身體狀況基本穩定了,妹妹便決定外出打工,貼補家用。 這像是一個無法打破的惡循環,妹妹最終也走進了深圳的工廠。流水線的工作是流動人口最容易獲得的工作,像富士康這樣的工廠只招29周歲以下的工人,工廠就像割韭菜,一茬一茬地收割這些流動勞動力的青春。 妹妹先後在杭州、深圳的工廠打工。和田玉的遭遇一樣,流水線的勞動榨乾了妹妹的所有精力。田玉給妹妹打電話,聽筒那邊總是無精打采的聲音——「姐,我在睡覺呢。」 「她比較少講(工廠的生活),她覺得很累很累,」田玉說。 17歲那年,田玉從當地一所中專畢業,決定離開家鄉去打工。她在中專里學的是財會,但田玉知道自己的就業選擇並不多,「人家大學生學了4年呢,我就學了個皮毛怎麼做財會?我就是個初中生。」 2010年2月,田玉揣著父親給她的500元錢和一部二手手機來到深圳,成為富士康龍華廠40萬流水線大軍中的一員。 她沒有一個朋友,原本一起應聘進廠的老鄉也沒能分在一個宿舍。因為上班時間不一致,田玉和舍友很少有生活的交集。 在富士康宿舍,舍友都由工廠隨機分配——工人之間形成小團體並非工廠喜聞樂見,原子化個體最好,每個工人就像每棟建築和每條流水線一樣,被編上了字母和數字的編號,方便工廠管理。田玉的編號是F9347140。 她在流水線上的工作是檢查產品是否有劃痕,一整天機械重複同一個簡單枯燥的動作——兩千八百八十次。 在工業區沒有生活,女工朋友們告訴我,在接觸到一些勞工服務機構之前,她們周末的休閒放鬆就是躺在床上睡覺或者玩手機。2010年還沒有普及智慧型手機,田玉唯一的休閒活動就是去逛超市——把東西一個個丟進購物籃里,再一個個放回到貨架上,「也沒啥開心不開心的,」田玉回憶道。 田玉在富士康工作了一個多月,卻始終沒有領到工資卡。龍華廠區的領導說她的卡在觀瀾廠區,田玉用了一整天的時間輾轉觀瀾廠區的各部門,卻被幾個辦公室踢皮球,最終也沒領到工資卡。身無分文的她哭著走了14公里回到宿舍,她的手機又壞了,無法和家人取得聯繫。這個未經世事的少女感到了徹骨的絕望,掙扎了一夜後,她從宿舍的四樓跳了下去。 田玉整整昏迷了12天,醒來後她發現,自己再也無法走路了。她對父親說:「爸爸,我做出這樣的事情,你還要我嗎?」 我問田玉,「對富士康還有什麼情緒嗎?」她搖搖頭,不願再談。 堅持重複一個動作——通往春天的動作 田玉出事後,紀錄片導演塗俏從香港買了編拖鞋的手工教程送給她。田玉學會了之後,便開始組織村裡的阿姨們一起編拖鞋,再放到網上賣,一雙50元。 那時「田玉拖鞋」在網上頗有名氣,特別是姚晨、寧財神等名人在微博上轉發後,訂單更是紛至沓來。 但這樣的熱度並未持續很久,幾個月後,來購買拖鞋的人便寥寥無幾了。田玉度過了非常迷茫和踟躕的兩年,她在家裡無所事事,只好用看書和畫畫來打發時間。有好心人給她送了不少書,她喜歡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看她的書就像在新疆旅遊似的。」 我剛好正在讀這本書,便翻出了手機里的書頁照片,講的是一隻困在洞裡的兔子的故事,我讀出來:「忍著飢餓和寒冷,一點一點堅持重複一個動作——通往冬天的動作……」我們大笑,為這心靈的默契握了握手。 2014年,田玉通過武漢的魔豆媽媽公益項目,獲得了淘寶客服的工作。在工作中,沉積兩年的苦悶慢慢變淡、消散了。 在田玉家的第二天中午,她17歲的弟弟給我們做了午飯。田玉在樓下指揮,炒什麼菜,炒多少份量,弟弟炒完就會送下一口樣品,給她嘗了獲得肯定之後才端下來。弟弟今年暑假將從聾啞學校畢業,家裡希望他能在鎮上找個工作,別離家太遠,他們擔心他會被人欺負。 田玉和家人對於發生在這個家庭內的苦難和不幸有著樸素的智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既然無法改變,那就翻開生活的下一頁。 田玉的妹妹後來從工廠辭了職,到一家賣化妝品的商店打工。田玉再打電話時,妹妹的語氣變得愉快很多,她喜歡現在的工作,可以和人打交道,可以學到新東西。妹妹如今是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她還給田玉買了一個新的智慧型手機。 不久前,市裡的殘疾人聯合會曾打電話邀請田玉參加聯誼活動,她當時拒絕了,現在有點後悔,每天待在家裡也很閉塞,應該跟外界有更多的接觸,「多認識一些和自己情況相似的人。」田玉渴望戀愛,她描述未來另一半的樣子——踏實、勤勞、不嫌棄我是一個殘疾人。 田玉對這個夏天有著很具體的目標:她要和家人去市裡的中醫院嘗試理療,看下肢能否恢復一些知覺,她仍然抱著重新站起來的希望。 北京工友之家的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內,其中一個展品,正是關於田玉回鄉後親筆所寫的一封感謝信,還有她編織的兩雙拖鞋。 作者: 立早 ******* 摘要:震驚中外的富士康工人連環跳樓事件已經過去七年了。七年前,田玉成為媒體的焦點;七年後,她過得怎樣?和她聊過之後,我們發現遭遇傷痛的工友,未必如大家想像中那樣,經歷刻板的「否認、掙扎和覺悟」之後爬起來。社會支持、親友陪伴可以讓人看到生活意義,重新踏上人生征途。 從武漢市到孟樓鎮大概需要一天時間。武漢開往襄陽的動車很多,但從襄陽去孟樓,每天只有一趟大巴。越靠近終點,路越顛簸,下午四點的太陽依舊灼熱,馬路兩旁的農民三三倆倆地忙著曬麥粒。 這次我是專程來田玉家拜訪的。 2010年震驚中外的富士康十一連環跳事件中只有兩位生還者。其中一位工友的家屬拒絕了所有媒體採訪,我們甚至連名字不知道,另一位叫做田玉的女孩便成了當年所有報導都會提及的名字。七年過去了,現在的田玉生活過得怎樣? 田玉 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拍攝 七年前的富士康連環跳 有關田玉的新聞報導和調查報告集中在2010-2012年期間,田玉一家為了回歸正常的生活,後來也拒絕了所有的採訪。這些文章一定會關聯的詞是「富士康」和「跳樓」,而讀者卻不包括田玉本人——她一篇都沒看過,也不想看,「過去的就過去了,不想再回顧,只想把當下的生活過好。」 我問田玉,「對富士康還有什麼情緒嗎?」她搖搖頭,不願再談。 這麼多年,田玉唯一一次敞開心扉、主動講述在富士康的經歷,是在拍攝紀錄片《飛升》期間。她17歲到深圳打工,只在富士康工作了一個月,沒有去過市區,活動範圍僅限觀瀾和龍華的工業區。她在廠里沒有朋友,原本一起應聘進廠的老鄉沒有分在一個宿舍。 在富士康宿舍,舍友都由工廠隨機分配——工人之間形成小團體並非工廠喜聞樂見,原子化個體最好,每個工人就像每棟建築和每條流水線一樣,被編上了字母和數字的編號,方便工廠的管理。田玉和舍友互相完全陌生,因為上班時間不一致,也很少有生活的交集。她在流水線上的工作就是檢查產品是否有劃痕,一整天機械重複同一個簡單枯燥的動作。 在工業區沒有生活,女工朋友們告訴我,在接觸一些勞工服務機構之前,她們周末的休閒放鬆就是躺在床上睡覺或者玩手機。2010年還沒有普及智慧型手機,手機只能打電話和發簡訊,那時候的田玉唯一的休閒活動就是去逛超市。遠離家鄉,沒有朋友,只有日復一日的流水線勞動和維持這種重複勞動的最低生活標準:吃飯、睡覺、逛超市……難怪她一點也不想再提這段經歷。相比之下,她更願意跟我講述的是初中住校的生活和職業學校讀書的時光,因為和舍友的關係很好,大家在一起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田玉沒有抑鬱傾向,那次不幸的發生很可能是一個人被環境逼到某個極限後,一次不計代價的衝動。她和家人對於發生在這個家庭內的苦難和不幸有著樸素的智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既然無法改變,那就翻開生活的下一頁。 很顯然她希望刪除和遺忘這段不愉快經歷,所以我沒有再問。但對於出事後別人給予的幫助,她卻記得異常清晰。「因為一般人家來都是有目的性的,但他們純粹是陪你,不會問各種問題,所以很喜歡他們。」在深圳住院的時候,他們有時間就會到醫院陪她聊天,這份情誼她很難忘懷。她也清晰記得每個人來老家看望她的時間:「我從深圳回來那天,艾老師就已經來了,在家等我。」「邱老師10年在我回家後,專程過來送了我第一個上網本,他最先知道我做拖鞋的事情。」田家門口擺放的盆栽里有一株菜豆樹,又叫做幸福樹,:「這是七年前小慧和小危送的,原本有三棵,死了兩棵,這棵一直活到現在。」 七年前小慧和小危送的幸福樹 我第一次知道田玉,是因為邱老師。他給我們每人送過一雙田玉拖鞋,我那雙是用黃藍相間的絨布條編織,作為一雙家居拖鞋,它過於鄭重其事,卻不太實用,很容易弄髒,所以我沒有穿過。田玉告訴我,她要花半天時間才能做好這樣一雙拖鞋,人工成本高,從鎮上快遞出去的成本也很高。那時候拖鞋賣的好,是因為有姚晨、寧財神這樣的名人在微博上轉發,社會影響真的挺大,大家都是通過電話訂購,支付寶公司當時也買了很多拖鞋,都是抱著做慈善的想法。但新聞熱度過去之後,幾乎沒有消費者會通過淘寶訂購拖鞋。 「被原子化」的工人 2013年到2014年,對她而言,是非常迷茫和踟躕的兩年。她清醒地認識到編織拖鞋沒法作為生計來源,前方的道路一下子沒了。那兩年她在家裡無所事事,就用畫畫和看書來打發時間。她給我展示了一個素描本,裡面是2014年前後的隨筆。有人送了她很多書,她印象比較深的是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而在見她之前,我剛好正在看這本書。我翻出了手機里的書頁照片,關於一隻困在洞裡的兔子的故事,她也印象很深。我讀了出來, 「忍著飢餓和寒冷,一點一點堅持重複一個動作——通往春天的動作……」我們大笑,為這心靈的默契握了握手。 田玉的畫,紙張的一角用鉛筆記錄下了日期 田玉說她喜歡武漢,因為在武漢康復治療期間,總能遇到熱心腸的人。住賓館時,老闆會背她上樓,「很有人情味,不像在深圳,雖然人很多,但都是陌生人。」 工廠只是把工人當成生產工具,卻不考慮人除了吃飯和睡覺,還有社會交往、情感聯繫和學習發展的需求。七年後,深圳工業區里已經有了一些服務於勞工群體的社會組織,參加活動的工友在這裡可以很容易結識朋友、學習知識和休閒娛樂。但這些組織的規模和數量非常有限,每個機構能夠容納的工友最多不過數十人,遠遠無法滿足深圳龐大的流動人口。對於大部分工人而言,他們仍然生活在和田玉當年相似的工廠里。 社會支持讓人覺得被關心、愛護和尊重。支持性的社會互動有利於個體對抗生活壓力造成的健康危機。但像富士康這樣的大型工廠,不僅漠視和壓縮個體除了生存以外的其他需求,甚至制度化地消除了工人社會支持的可能來源。很多工人都是因為親戚和老鄉的緣故外出打工,血緣和地緣是他們最重要的社會網絡,而工廠顧慮到工人之間形成小團體可能帶來不穩定的治安問題,隨機安排宿舍而不是讓他們自由選擇宿舍,則可以有效消除這種「危險」。 女工們在宿舍里很難結識朋友,因為彼此陌生,交往時間不多,比較難產生信任關係。當「被原子化」的個體遭遇到生活危機時,他們在工廠里難以獲得幫助緩解和釋放壓力的社會支持,哪怕是並不嚴重的小事,例如沒有及時拿到工資卡,都有可能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冰冷的工廠,回到溫暖的家 現在的田玉不存在缺乏社會支持的問題了。父親2010年她出事之後一夜之間頭髮全白了,現在的黑髮是染的顏色,他一直對她說,「你心情好,我們一家都開心,你不好,我們也都沒法做事了。」她一有不開心,就會跟父母交流,也會和妹妹、在襄陽認識關係很好的醫生打電話聊天。她現在在淘寶店當客服,工作不算太辛苦,和她一起工作的也都是像她這樣的殘障人士,大家在一個工作的QQ群里,日常有許多交流,而且她的客服工作本身也是和人溝通。關於親密關係,田玉也仍然期待著。但目前尚未遇到可以接受她身體狀況的人,因為下肢沒有知覺,她洗頭洗澡還得依靠別人的幫助,而其他日常活動——穿衣、上廁所、做家務,她基本靠自己可以完成。 田家一樓掛著兩幅裝裱過的十字繡,一副「家和萬事興」,是她2014年前後繡的;另一副是她妹妹繡的,「愛你一生一世」。這也是田玉和其他返鄉農民工相同的地方:家庭是社會支持的最重要來源,也是他們外出打工和返回故鄉的最主要動力。 她和弟弟妹妹並不算完全的留守兒童,小時候父親在外打工,母親和奶奶在家照顧她們姐弟三人,後來父親也回家了,家人的關係一直都很好。田玉妹妹在她出事之後就輟學了,在家照顧了她兩年,之後去杭州和深圳的工廠打工。和田玉的遭遇一樣,流水線的勞動榨乾了妹妹的所有精力。那段時間她們每次打電話,妹妹都在睡覺,情緒也不好——「姐,我好睏啊。」最近她終於離開了工廠,在一家化妝品店裡打工,打電話時,妹妹的語氣變得愉快很多。她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因為可以和人打交道,也可以學到新東西,而不是對著冷冰冰的機器重複機械的動作。 妹妹在外的幾年裡變化很大,變得更加獨立,成了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掙的工資不僅補貼家用,還給田玉買了新的智慧型手機。父母在家裡則靠種田獲得基本收入,十畝地種小麥、玉米和水稻,老家的院子裡種蔬菜,新家的樓上養雞。 我去的時候正是收割麥子的季節,田玉父母早上5點多起床,白天頂著三十多度高溫在烈日下勞作,晚上8點多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家吃晚飯。睡前點上一盤蚊香,蚊香燒完的時候,又該起床下地了。麥子對於城裡人是文藝的符號,但對於農民則是生存的根本。一斤小麥1塊多,一畝地產出500斤,十畝地辛苦半年的收入也才五六千塊。所以春冬兩季農閒的時候,父親還是會去附近的城市裡打短期工掙錢。 弟弟今年暑假將從聾啞學校畢業,父母的想法是讓他在鎮上或者老河口市區找個工作,可以養活自己,不希望他離家太遠,擔心他會被人欺負。弟弟總是衝著我笑,不是那種成年人出於禮貌而擺出的微笑,他才17歲,微笑就是他面對世界的態度吧。第二天中午,弟弟親手給我們做了一桌子菜。田玉在樓下指揮,炒什麼菜,炒多少份量,弟弟炒完還會送下一口樣品,給她嘗了獲得肯定之後才端下來。吃完飯,又是弟弟收拾桌子、洗碗。洗了碗,他又開始拖地、洗刷涼蓆、燒熱水、把剩飯剩菜摻上麥殼送到空置的三樓給一屋子雞吃。弟弟雖然無法用言語和人交流,但一直用行動照顧著別人。 田玉現在和過去的同學聯繫很少,因為那時候不願告訴他們自己出事了,她「總覺得很丟臉」。和她一起在外面散步的時候,我發現路人總會盯著她看,田玉已經學會自動忽略這些讓人不舒服的目光。她很少問別人怎麼看自己,也不願意跟每個人一遍又一遍地解釋自己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往往用一個簡單的藉口搪塞過去。村裡鄰居大部分都搬到鎮上了,出門買菜散步的時候偶爾能遇見,會打個招呼。 田玉因為新聞報導出了名,襄樊醫院了解情況後,主動提供了幾個月的免費康復治療。所以家裡在醫療費上開銷不算多。這幾年她的身體也比較穩定,就是新家有個很高的坡,她一個人沒法出門,運動量減少,她覺得自己胖了很多。市裡的殘聯曾經打電話邀請她參加聯誼活動,她當時身體不方便就沒去,現在有點後悔,每天待在家裡也很閉塞,她也希望可以跟外界有更多的接觸,「多認識一些和自己情況相似的人。」 2014年她通過武漢的魔豆媽媽公益項目,獲得了一份零食企業的淘寶客服工作,這一做就是三年。現在她每天7點起床,8點半上班,4點半下班,中午半小時午飯時間。所謂「上班」就是打開臥室的電腦,開始在線回復淘寶顧客的諮詢。基本工資1800,再加績效考勤。淘寶客服已有一整套非常嚴密的考核標準:每日接待人數、回復率、回復時間、轉化率……都會計算為工作績效,所以偷懶不得。以前生意好的時候,雙十一一天會有上千人,現在每天大概兩三百人。一個月堅持下來會有全勤獎,但上個月她家停了一天的電,全勤獎就泡湯了。她對現在的狀態還算滿意,因為有工作可以忙碌就覺得生活比較充實,雖然掙得不多,但總歸靠自己的勞動,挺有成就感。 田玉家現在搬到了故鄉路,如同對她返鄉生活的一個貼切比喻。途徑老河口和孟樓鎮的時候,我看到街上的房地產廣告也處處是「故鄉」:「如棲鳥,歸故鄉」,「多年在外的打拚,就是為了今天的衣錦還鄉」。武漢火車站的廣告則顯示著地方政府嘗試引導外出務工人口流動的新方向:「打工不用去遠方,家鄉就是好地方。」 雖然當地大部分農民並不會購買商品住宅,而是會選擇搬到村子附近的鎮上,用打工攢下的錢蓋樓房,同時繼續維持農業戶口和村裡的田地作為基本生計來源。而田玉妹妹和幾個親戚至今仍在沿海城市為了家庭目標而辛苦打拚著。 未來是什麼樣呢?田玉並沒有宏大的想法,她計劃的是很具體的目標:這個夏天家人會陪她去老河口的中醫院嘗試理療,看下肢能否恢復一些知覺,她仍然抱著重新站起來的希望。 傍晚時分,田玉、弟弟、表弟和我一起去家附近的小河邊散步,夕陽西下,尚未收割的麥田隨風微微起伏,我隨手拍下了他們的背影。 2010年3月,17歲的田玉從富士康深圳廠區的宿舍樓跳下。她是那一年富士康十多位跳樓員工中,唯一能被找到的倖存者。當時,田玉在深圳的醫院動完手術,醒來第一句話是:「爸,我們回家吧。」再一次醒來,她迷迷糊糊問:「爸,你還要我嗎?」 那一年,打工僅37天就跳樓的田玉下肢癱瘓,回到了故鄉,湖北省老河口市孟樓鎮鄧家崗村。這個村莊的年輕人幾乎都外出打工,田玉出門時,人們只道是尋常,可沒想到,她卻要以這樣的方式回家。 七年過去,農村在變,工廠在變,年輕人在變,而她呢?故鄉,是否能給這一代年輕人,一個新的機會? 傍晚時分,田玉常會去家附近的小河散步,路旁便是成片的麥田。 立早 攝 【村莊與電子廠】 記者尋訪田玉。先至湖北省襄陽市汽車站,坐上去老河口市的車,車票23元,不上高速公路,沿著國道穿過城鎮,1小時到老河口。從老河口去孟樓鎮,有公交車,約20公里路,投幣4元。孟樓鎮能「一步跨兩省」,在湖北和河南的省界處。省道上多是貨車,一路顛簸,公交車司機開熟了,為了躲避大坑,常蛇行。距離孟樓鎮數公里,喊司機在小橋河停車,從岔路繞過一間家具廠,便豁然開朗:莊稼一望無際,沿著山坡起伏。 正午時分,田間不見人。實際上,附近村莊裡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老人也很少。鄉間小路上搭不到任何車,走上40分鐘,便是鄧家崗村南田莊組。 不過,這條輾轉的路線,村裡人已不太走。即便在鄧家崗村,土牆上也印著「豪華大巴接送」的廣告,能從孟樓鎮直達珠三角和長三角的主要城市。 村莊漸凋敝,通往田玉老房子的小路,雜草半人高,大多數村民已陸續搬到孟樓鎮上。「種地不掙錢。」田玉的父親田建黨絮絮講起家裡那十幾畝地,畢竟距離高端消費市場太遠,種經濟作物賣不出去,這一帶一般只種水稻和麥子,刨除化肥、種子等成本,一年能從地里掙出1萬元便算是好收成。最近天氣太熱,田建黨和妻子早上5點多起床,到地里幹上兩三個小時便回,等太陽下山,再去忙一會兒。 每年農閒時,未滿50歲的田建黨便去襄陽、武漢或杭州的建築工地上,打零工,工資100多元,日結。村裡比他年輕的,幾乎都不大會種地,個個出去打工。 村民外出打工多年,人帶人形成風氣。20來歲者多數去廣東的電子廠,40來歲的則在上海杭州等地建築工地幹活。田玉的堂兄弟姐妹十來人,幾乎個個在深圳、東莞等地的電子廠,其中幾人已是線長或是小組長。 即便,田玉縱身一跳曾驚動很多人,也傳遍了鄧家崗及周邊村莊,可似乎又沒有多大改變——田玉回家七年,至今沒啥朋友。主因之一,是曾經的朋友都外出打工了,孟樓鎮上也少見同齡人。年輕人逢年過節「閃現」,沒幾天都得回工廠。另外,田玉也不主動與同學們聯繫,不願意也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們,自己「出事了」。 田玉的妹妹,在家照顧姐姐兩年後,也去了深圳的電子廠打工,有時電話打回家,第一句話便是「姐姐我好睏」……田玉對記者補充了一句:「不是富士康。」 鄭州富士康廠區附近,有不少勞務中介公司,最近來諮詢應聘的人不少。 孔令君 攝 【父與女】 當年的「富士康連環跳」,田玉絕口不提,田建黨也不願多說,「生活要向前看」。 他們更願意講起在深圳的二妹。讓人欣慰的是,妹妹現今終於從電子廠出來,在一家化妝品店做銷售,同時忙著學化妝。脫離了冷冰冰的機器,能認識不同的人,並學到新東西——妹妹打回家的電話里,語音愉悅了很多:「姐,我在考駕照呢。」 提起妹妹,田玉的心情似乎好了,手滾輪椅在屋裡轉了幾圈。屋裡牆上,最醒目的是兩幅精心裝裱的十字繡,一幅是田玉繡的「家和萬事興」,另一幅則是妹妹繡的「愛你一生一世」。記者問,「愛你」指的是愛田玉?父女倆相視一笑。 父愛如山。田建黨希望,等天稍涼快,能帶田玉去老河口一家中醫院做理療,「讓她鍛鍊鍛鍊」。記者問起費用,他沉默了一會兒,說「能承受」。 當年在深圳救治女兒,半個多月花了80多萬元,田建黨歪歪扭扭地在一張又一張向富士康申請的「墊支醫藥費」文書上,寫下名字和身份證號碼;從深圳回家之後,田玉去過武漢一家骨科醫院做康復訓練,每天要花300多元;次年,田玉後背的鋼針要取出,接著又是不能伸直的左手要動手術,每次都要一兩萬元。 田玉曾勸:「爸爸不要亂花錢。」田建黨只是搖頭。 不過,生活總在好轉。襄陽有家醫院聽聞田玉的情況,主動提出為她免費康復治療幾個月。 還有更多熱心人,為田玉尋求一條自食其力的路。有人買了教編織技巧的書,請她做手工布藝拖鞋來賣。一位深圳的記者幫忙推銷,每次遇到熟人就講一遍田玉的故事……曾幾何時,「田玉賣鞋」在微博上火了,在姚晨等一些名人帶動下,轉發達2萬多次,還有網絡商家負責人專赴老河口尋訪田玉。那段時間,田玉帶著奶奶和妹妹齊上陣,一天能做十幾雙,一雙能賣約50元。可賣鞋這件事,就如絕大多數新聞熱點,熱鬧一陣,漸漸冷卻。 2014年,田玉有了一份適合她的工作,為一家零食企業做在線客服,每月能掙2000餘元。3年來,她都在臥室電腦前工作,8點半上班,下午4點半下班,每天至少「接待」兩三百人,中午休息半小時吃午飯。田玉挺滿足,在線客服的同事們素未謀面,可閒時會在網上聊天。和不少90後一樣,田玉在QQ相冊里放上自己喜歡的明星照,有網友留言互動;還有時候,田玉會用微博為同事們轉發廣告。田建黨看著高興,認為「生活充實了就不會亂想」。 去年,田玉一家也從鄧家崗村搬到鎮上,家裡買了冰箱、彩電和空調。田建黨說,村裡雜草多,田玉的輪椅進出難;村裡網速差、維修慢,若碰到停電或維修,田玉就沒了「全勤獎」;親戚和老鄰居們都搬來了,田玉有啥事,方便照應。說來說去,全為了田玉。 田玉曾在QQ空間留下一組文字——多想每天早上都能收到一條簡訊,裡面寫著:懶豬快起床啦,記得要吃早餐哦。多想每天晚上都能收到一條簡訊,裡面寫著:笨蛋睡覺了,蓋好被子不要著涼。聽說凡是在父親節前轉發這平安符的,能保佑爸爸工作順利、身體健康、平平安安,趕快為爸爸轉哦! 輪椅上的田玉在麥田附近散步。 立早 攝 【外出與回家】 田玉最近閒下來。由於合同和薪資等原因,客服工作要暫停一段時間。 未來怎麼辦?她謀劃著上網學烘焙,嘗試在家做蛋糕賣。說這話時,她時不時瞟一眼一旁的弟弟。十八九歲的他正坐在小竹椅上認真看電視,不時前仰後合,大笑卻無聲,電視也奇怪地靜音,播放著一部香港的老喜劇片。他很懂事,見記者來,笑著端茶遞水;田玉工作忙時顧不得燒飯,他會幫忙燒出一家人的飯菜,然後收拾桌子、洗碗、拖地、餵雞…… 弟弟是聾人,今夏剛從本地聾啞學校畢業。田玉說,她剛從深圳回家時,還能管弟弟的作業,這幾年工作忙了,弟弟有時考試竟交白卷。「若學習好一些,還想送他到武漢的聾啞學校繼續讀書。」田玉說,她學烘焙的想法,是考慮能帶著弟弟一起學。 這一點,田建黨和妻子認可,他們曾想過讓幼子出門學廚或理髮,可又擔心他受欺負。他們不放心,就像當年不放心田玉去深圳打工一樣,可田玉技校畢業後在家放羊、種地大半年,實在熬不住,終究要出門。 時至今日,田建黨依舊感慨,還是在家好。 他常跟子女們回憶一段往事——那年他在杭州錢塘江邊工地幹活,大年三十沒回家,想著多掙幾天錢,夜裡去江邊蘆葦叢解手時,無意看到了漫天煙花。蹲著看完煙花後,他心裡實在難受,第二天就買車票回家。 趁田玉不在,田建黨會斷斷續續說起當年。田玉出事那年的2月,也是春節前的光景,他騎摩托車馱著田玉到鎮上等著去深圳的車,天冷風大,便在路邊吃了兩碗胡辣湯。正是返鄉高峰,逆著客流往深圳去,車票便宜又不擠,工廠也缺人。可田建黨心底,並不指望田玉掙多少錢。他的原計劃,是女兒出門見見世面,兩三年後回鎮上開一家小服裝店。 回家,是田建黨對子女們的期望。然而,孟樓鎮高端商業不多,除了小飯店小超市,招牌稍有現代感的,唯有一家早教機構。田建黨夫妻分析,平日鎮上多是老人、小孩,消費能力弱,很難想像若開家化妝店或美甲店能有生意。即便在老河口市,曾經風風火火的棉紡廠、變壓器廠也不行了,如今唯有一家汽車配件廠有點名氣,可那地方對普通農民工而言,不好進。 過了這段農忙,田建黨還是要出門打工。田玉心裡不願,嘴上叮囑:做點零工就好,千萬別高空作業。 老田也嘗試過留在家。他做過生意,騎著摩托車挨家挨戶收羊,再到鎮上賣。接田玉回家後,他便不幹了,摩托車蓋上罩子,棄在屋子一角。 若家門口有大工廠,田家的生活是否會不一樣? 從田玉家出門,沿省道往北約300米,便是河南省界。記者一路往北,去了號稱「30萬人大廠」的鄭州富士康。本是靠近機場的偏僻地方,盛夏時節,人聲鼎沸。傍晚六七點,廠區北面的綠地小徑,被抄近路的人流踩出了一條寬闊的土路;不少員工租住在附近的張莊鎮,電動三輪大堵車,上夜班的人難出去,下班回家的人等著進來;窄街兩旁一路排開小吃攤,坐著吃飯的人們對嘈雜的喇叭聲置若罔聞。 這裡的人都知道規律:每年8月起,因某品牌手機新品的生產期開始,接連3個月加班多、工資高。廠區周圍的大街上,每隔數十米便有店鋪,門外放著行李箱,門內擠滿人。店面雖小,卻掛著「人力資源服務中心」、「人才市場」的牌子,用大音箱播放廣告——「家門口的工作,不用外出培訓。」 【變與不變】 無論在深圳、鄭州還是蘇州崑山,龐大的工廠依舊忙碌。 就如2010年,田玉在深圳富士康廠區第一天就迷路了。這個父親聽名字誤以為是「加工副食品」的地方,對她而言像個林子。她的工作,是檢查電子產品的螢幕是否有污點和損壞,並貼上標籤。過年時節,工人少工作多,流水線不停,田玉只能跟著加班,平均15秒看一個螢幕,每天眼珠子要來來回回近12小時——熬過漫長的一天,感覺眼睛都不是自己的。 曾在崑山富士康體驗的記者也有過類似體驗——動作是機械的,把筆記本電腦的背板放上平台,給機械臂換上砂片,按下按鈕,再將打磨好的背板擺放整齊。早晨剛上班的前兩個小時,全神貫注,效率很高;4小時後開始間歇性發獃……每天10小時堅持下來,只有一個念頭:躺床上刷手機。 不過那時,記者已30來歲,年輕的工長還算客氣,另記者心中有底,體驗幾天就夠了。七年前的田玉則不同,剛過完17歲生日,之前生活經歷中對城市唯一的觀感,是縣級市老河口。她不能理解,明明工作沒出錯,卻要受線長責罵。 田玉心底深處的痛,是在回家後許久才漸漸袒露的——在深圳她幾乎沒有朋友,宿舍住了8人,部門不同,日夜班不同,甚至見不著面;沒有錢,膽子也小,下班不敢去迪廳酒吧和溜冰場玩,只能逛超市「假裝購物」,把東西一個個放進籃子,再一個個放回貨架。在孟樓鎮臨上車時父親塞給她的500元錢幾乎用盡,可暫時還拿不到工資卡,四處問不到,她輾轉了兩個廠區的數棟大樓,均無人搭理,末了沒錢坐車,只得摸索走了10公里路回宿舍。她想過向同在深圳的堂姐求助,可離家時父親花400元給她買的手機壞了,堂姐借她的手機又被偷了……那一夜,她腦子和腿仿佛都沒感覺,輾轉反側到天明,眼看到了上班時間,想著又得「無償勞動」,氣糊塗了,便翻過4樓的圍欄跳下。 2010年深圳富士康的「N連跳」之後沒幾年,鄭州富士康廠區也不「太平」:短短4天內兩名員工跳樓,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而今,工廠在變。鄭州富士康廠區的大門外,下班時總會放廣播節目,時間最長的便是廠區內培訓課程,從興趣愛好、通識教育到技能培訓都有。在廠區里能看到的橫幅,也大多是某大學人力資源等專業「火爆招生」。廠區門口,還有專門從事農民工服務的民營企業,在一眾小吃店中打出醒目招牌,嘗試用網際網路平台解決員工「享玩樂、求成長,漲工資、做老闆」等需求。 附近宋莊村的60歲老人王秀斌高興:十里八鄉在外的年輕人都回來了。而數年之前,當地人只能靠種棗、耕田為生,和孟樓鎮鄧家崗村一樣,年輕人大多去了南方城市。 眼下,鄭州富士康數十萬員工中,絕大多數來自鄰近縣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幾乎說的都是河南方言。王秀斌也有活兒干,他正給周圍如竹筍般冒出的高層小區種樹。村裡的老夥計,不少人開起了電動小三輪,光靠接送廠區員工上下班,每天能有一兩百元收入。傍晚時分,不少富士康員工穿著工作服帶孩子散步。 同樣的夕陽下,田玉滾著輪椅,和弟弟一起去小河邊散步。河邊是成片的麥田。他們喜歡麥田,若給田玉一根麥子,她能輕巧做成麥笛,吹出小曲。他們在孟樓鎮家門口的路,叫「故鄉路」;附近有本地房地產商的大廣告牌,寫著「在外打拚多少年,不就為了衣錦還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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