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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05 07:30:35瀏覽2896|回應10|推薦97 | |
其實我不太認識我的父親。
小時候每逢周日,不是貝多芬,就是孟德爾頌,或莫扎特,將我從懶覺中喚醒。父親有數不清的古典音樂唱片及錄音帶,我被吵醒不會不開心;任何孩子聽到柴可夫斯基的圓舞曲,無不歡欣雀躍。空氣中彌漫的快樂音符,好像片片雪花凌空而下,又像朵朵花瓣翩翩起舞,一串串編織我單純的童年。
然後我看見父親坐在書桌前,專注地把一張張郵票泡入水中,晾乾、分類,井然有序地擺入郵票冊裏。偶爾他給我兩三張郵票,讓我如法炮製。接著他又整理錢幣,古老的鈔票與銅板有條不紊地躺臥在一本本小冊裏。父親屏氣凝神、專心致志的側影,總讓我莫名地感動。
晚飯後,父親會帶我和妹妹出外散步。那時台北的和平東路有條小河,我們沿著河邊抓螢火蟲。回到家後,父親會關上燈,陪我們靜靜欣賞小蟲一閃一滅。這一切在我的記憶庫裏,有如默片電影,只有動作,沒有言語。即使陪伴在我身旁,沉默寡言的父親仍是噤若寒蟬。甚至高中某天,我在車站偶遇父親,打聲招呼後,父女兩一路默默踏著脚步聲返家。 河邊螢火蟲,網絡圖片來自Canva
以後我上了大學,又出國留學,父親的聲音更爲稀少。期間父親中風三次,不能説話。每逢長途電話,只有媽媽和妹妹跟我對話。我讀書、工作、結婚、生子,沒有聽到父親發表任何一句話。好多年來,我跟父親好似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缐,他是地球另一端一個悄然無聲的人影。
有一天接到消息,父親在睡夢中過世。我匆匆趕回家,親人說,父親放在太平間冷凍庫,等安息禮拜再見他吧。我聽從長輩,最後見到父親時,他躺在棺木裏安詳地睡著。
某個夏夜,我被冷氣給凍醒,聽到自己大聲喊叫:「你們不要把他放在冷凍庫,他會凍壞了。」醒來以後,發現自己淚流滿面。當時我很吃驚,原來父親一直佔據我心靈的某個角落,我渾然不知。
還有一次,我在街上遠遠看見一個男人的背影,像極父親,我開始小跑步要追上他。我一邊跑,一邊笑話自己:「你這笨蛋,怎麽會是爸爸,他早就走了。」我停下脚步,愕然地站在街頭,原來我竟然那麽懷念我以爲是平行缐的父親。
有一天在天家重逢時,我要請父親談談他自己,好來重新認識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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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