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過世一週年紀念（2008年）

愛是永不止息（寫於1999年） 

這樣一封信，我早就想寫了，只希望詞能達意。 

我常常在想：像您這樣愛我，我如何能不愛您呢？ 

    婚後一人回台看您，回美時，您堅持到火車站送我。上車前，您跟我擁抱，親我的臉頰。上車後，我坐在窗邊，揮手示意您先走，您仍站在月台上不去。我手掌貼在玻璃窗虧欠地跟您道別，您突然走上前來，將您的手掌心與我的手掌心重疊，笑著與我對望，不顧四周人群，無聲勝有聲地與我「心心」相印，隔著窗「說」再見。 

火車慢慢開始啟動，您隨著列車走，從走到跑，那年您六十歲，嬌小瘦弱，兩鬢早斑，仍如此依依不捨、殷殷相送。 

列車裡的人問我：「是妳媽媽？」 

我搖搖頭：「不，是我婆婆。」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我們婆媳間（說母女關係更為貼切）感情交流頗早。阿斐大學畢業當兵前把我介紹給您，並趕在我出國前於假日出營與我訂婚。出國後，我每兩個禮拜寫封信給娘家婆家，娘家的信常有去無回，您卻辛勤提筆回信，鼓勵我這個未過門的媳婦，為我的求學生涯打氣。 

    阿斐當完兵後隨即出國，兩人學業結束，您等待許久的婚禮終於舉行，婚禮就在我期末考後。我方父母健康因素不克前來，您叫我安心，只要飛來東岸當快樂的新娘子就好。您與公公提早來美打點一切，連我的新娘禮服都幫我準備。 

您常說您在同一天嫁了女兒又娶了媳婦。 

沒錯，我在您另一個兒子家中，由您把我像女兒一樣嫁出去的。 

婚禮那天，您比我還緊張，一大早就來敲房門叫我起床，慈母般幫我化妝，穿新娘禮服，戴上您送的珍珠耳環與項鍊。您不停地在我身前身後忙碌，甚至尊重習俗，不讓新郎看到新娘，早早催兒子出門到教堂耐心等待。 

您還讓您的大弟當我的「母大舅」開新娘車，完全一副嫁女兒的姿態。而出門上教堂前，猶不忘叮嚀我打個電話回台感謝父母教養之恩，並親自向我娘家父母說您早在神前許下諾言，永遠會媳婦當女兒疼愛。 

    您不曾食言，婚禮結束後，您拉著我的手說：「兒女是上帝的禮物，父母只是暫時託管，如今我兒要離開父母與妳結合，成為一體，以後就拜託妳了。」 

婚禮後，您回台去，不曾再踏足美國，把兒子放心地全交給了我。 

您不來美國，我們只好回台看您，阿斐因為工作關係，不能每年回台，我當代表。每次回台，即使只有我一人，您仍絞盡腦汁，每日三餐都準備各色佳餚，又不讓我做家事，煮飯、洗碗、洗衣樣樣都自己來，還把我的衣服偷偷燙好，整齊地放在床前。 

每次進門，您拖鞋拿到我的跟前來﹔聽到我起床的聲音，趁我漱洗，馬上燒開水、煮咖啡、弄早餐，飯後水果切好送上﹔出門時，一再交代我小心別熱著了，一進門，大杯冰涼的蜂蜜茶就端上來﹔上教堂做禮拜，怕我熱壞，竟拿著週報直幫我扇風；走在路上，總要牽我帶我過虎口﹔睡前，早早替我房間內點了蚊香﹔我半夜起來上廁所，您馬上醒來出聲問我可有睡好，有沒有被蚊子咬？ 

點點滴滴，難以盡述，也叫人感動難忘，我母親生前常說：「連我也不能像妳婆婆那樣周到地疼妳愛妳。」 

七年前，我母親不幸過世，那時公公也已撒手人寰兩年，您一個人大清早搭火車趕來參加送葬行列，與我執手淚眼相望。喪事後，回到婆家，我夜裡輾轉難眠，您讓我與您同褟共眠，安慰我尚有您這位母親疼惜，不會孤獨的；您一直是我背後堅強的支柱。 

其實與阿斐結婚這十四年來，您自己曾遭遇許多慘痛經歷，先是公公罹癌，怕兒女擔心，您們隱瞞病情，由您一人默默照顧。公公去世後，我們希望您來美同住，您單身的大姐卻突然中風，您堅持擔負照顧重責，留在台灣照顧她。 

如今您年紀已過七十，雖然我們每個禮拜通電話，知道您身體安康，仍難免擔心。您竟反過來安慰我們，說有一天自會來美，但不是現在。說教會生活忙碌，神與教會兄姊給予您平安喜樂，又大姨去世後，您開始與女中同學定時聚餐，生活快樂滿足，不需我們操心。 

我哪會不知您真正的心思。您以前說過您婚後照顧自己年老的母親多年，然後與婆婆同住，夫妻之間只能在一個小房間內打轉，根本沒有甚麼私密性可言。「多年媳婦熬成婆」後，許多人總要補償性地讓媳婦兒女伺候一番，您卻不同，處處為人著想，推己及人，只要有能力獨立生活，便不願當電燈泡。 

所以，我如何能不愛您呢？我不是您的骨肉血親，更有許多缺點，然而只因我是您兒子選擇的一生伴侶，您就一心一意無條件愛我了。 

與阿斐的婚禮上，您與公公送我們一本聖經，公公在上題字：「我若能說萬人的語言，並天使的語言，卻沒有了愛，我就成了鳴的鐘、響的鈸一般。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秘、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就不算是甚麼。我若將我的所有賙濟窮人，又捨己身叫人焚燒，卻沒有愛，仍然與我無益。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算計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婚後，很多人稱讚阿斐與我乃「模範夫妻」，我們這對平凡夫妻如果懂得如何在愛的路上彼此扶持，互信、互望、互諒，是因為我們有了您這樣一位「模範母親」，讓我們深切感受到甚麼是永不止息的愛。 

感謝您！求神繼續保守您！ 

您的兒媳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