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兄弟

　　這年，剛剛搬到這個亞洲最大樂園的旁邊，正對著那個高聳入雲的摩天輪。不管下雨陰霾，還是陽光燦爛，滾動著的摩天輪，帶著小阿文的心，越飄越遠、越飛越高。巷子最深處，正好連接著樂園的超大游泳池岸邊。圍牆高高地阻絕了阿文進去窺探的好奇心，只能假裝不經意經過這為一的小側門偷喵一眼。偷懶的管理員、救生員，三五成群地聚在這裡抽菸、聊天。偶爾逗逗我們這些小孩。樂園裡的消費很高，買煙買酒都比一牆之隔的外面來的貴上許多。漸漸混熟了以後，這條巷子的孩子，常常被委以重任，幫忙買酒遞菸。阿文也不例外，買東西，總能撈到些好處。有時候，管理員會趁著客人多，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放幾個小孩進去游泳。

　　恍如天堂的樂園，在裡面，每個人都洋溢著笑容。

　　阿文、弟弟和同伴們，各個笑逐顏開。一個下午的幸福，阿文心想，如果，太陽可以不要下山，多好？

　　搬到這裡，除了鄰居多了，家人也變多了。這個租來的房子，是兩層樓的建築，房間多了很多間。於是樓下分租給了父親的朋友阿松叔，二樓姑媽一家子也搬了來，父親跟阿嬤在頂樓，架起角料、木板，簡單隔出一個房間，算是小兄弟倆的房間。家裡突然熱鬧起來，有兩個表弟、三個表妹。一起出門玩的時候，阿文一家的孩子，就算是巷子裡聲勢最浩大的一群。

　　弟弟有一堆恐龍，是巷子裡面擁有最多數量的。其實多半都是鄰居們輸給弟弟的。這天，小表弟不知怎麼搞得，硬是要跟弟弟搶恐龍，鬧的兩個小的打成一團。大的看情況不對，先是勸阻，沒多久也加入戰局。阿文本想，大家都是親人，可別讓人看笑話去，趕緊拉著大表妹來勸架。沒想到，大表妹一來，不由分說，先臭罵了一頓：「媽說，叫你們別跟這些沒有爸媽的野孩子玩，你看，現在還打架，我要回去跟媽說。」轉身大喊：「媽～～」

　　阿文呆了。

　　既羞且怒。

　　這是姑媽說的？「我不信。」阿文拉了弟弟轉身回家，用力把弟弟甩進房間，深吸一口氣，緩緩地撥開弟弟的頭髮，慢慢的清理著傷口，逐一檢視著那些撕咬的痕跡，心痛地撫觸著。「哥幫你敷藥，有點痛，你要忍著。」一邊塗著紅藥水，一邊仔細聆聽外面的動靜。可能聽說了打架的事情，阿嬤奔跑著上樓。大姑媽在後面跟著直嚷：「我就說不要留這兩個，他們夫妻都不管了，妳就當閒人？你看，現在還打我兒子！」阿文用力的打開房門，憤怒的眼光注視著姑媽因為生氣而扭曲的臉。「你看甚麼看！野孩子！阿母，你看他那不受教的樣子，打了人還這麼橫！」阿嬤氣的說不上話，摑了阿文一巴掌，「去跪著！」

　　晚飯，就這麼沒了。

　　事情，卻還沒了結。跪到發抖著的阿文，聽到樓下喧嚷的聲音，「完了，」那個偶爾出現的巨靈神，偏偏在今天回來….

　　然後，阿文看到樓梯出現了一根壓尺，那是父親在刮水泥用的兩公尺長木板條。隨著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先是慢慢出現父親憤怒的臉孔、接著慢慢出現握著壓尺的粗壯手臂、然後慢慢出現厚實的胸膛。「你幹了甚麼好事！」阿文還沒反應過來，當頭就是一棒。甚至來不及躲開，阿文感覺有些液體從額頭滴落，滴到鼻梁，然後看到鮮紅色的血。

　　啪的一聲，壓尺斷了。

　　圍觀的人佔滿樓梯。「再拿一根來！」聽到父親氣極的聲音，阿文只想趕快要去拿，免得父親生更大的氣。忘了已經跪了一個下午的雙腳，早已麻木失去感覺，一站，就摔倒。圍觀的人群早已遞上另一根，然後是一棒棒落在身上，阿文殺豬似的哀嚎著，弟弟躲在房裡。阿嬤衝了出來，搶下父親手上的木頭：「打死你就高興了？」轉身緊緊摟著用力喘息的阿文。「阿嬤知道，不是你的錯。可憐的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