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曼谷回港, 以往出門旅行總是生龍活虎, 興致很高, 這一回卻有點不起勁, 老伴笑我這一次很反常, 也說不出甚麼原因. 倒是在曼谷和幾位高中同學碰面, 是此行最開心的事, 有兩位已經廿幾年沒有見面, "他鄉遇故知"總是人生一大樂事.  但是, oh my God! 沒想到回港收到的第一個 email 是好友"素素"猝逝的消息. 看到台灣老同事寄來的 email, 晴天霹靂, 天哪! 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真的無法接受.  怎麼會有這種事...? 

 

 

素素大我兩歲, 80 年代我們同在台灣一家國營機構服務, 而且在同一分支機構的同一個單位. 那個單位約莫12個同仁, 除了兩位主管外, 其他同事年齡都差不多, 當時大家都還年輕, 同事間感情都蠻不錯. 由於那時我們都騎50 cc 摩托車上下班, 而回家有一段同路, 所以下班時我們就常常結伴騎車回家. 後來她搬到我家附近, 時常到我家走動, 跟母親和兄弟們都很熟悉, 我們也就成為很好的朋友和同事. 素素蠻活潑開朗, 人很能幹也很聰明, 高中在嘉義女中, 功課不錯, 後來因為某些家庭因素未能念大學, 她一直引以為憾. 他告訴我最喜歡會唸書的人和會唸書的小孩, 正巧我甚麼都不會就只是會唸書會考試, 從小到大考試升學都算是一帆風順, 她說很羨慕我, 也許因為這樣的緣故, 所以她對我特別好, 非常照顧我. 平時她騎車上下班, 下雨天她就會開車, 經常拐到我家讓我搭便車. 由於我愛睡覺, 每天起床後都是匆匆忙忙, 早上都是空腹就去上班, 她知道之後, 常常早上作了苜蓿芽吐司帶到公司給我當早餐, 害我都不好意思.

 

有一陣我們這一棟辦公大樓各單位的同事常在下班後留下來打羽毛球, 我們也經常留下來打一下球再一起回家. 後來公司有了網球場和羽毛球場, 我們幾乎每個禮拜六下午都約好到公司球場和其他同事一起打球. 記得大約是88年, 有個星期六下午下班回家吃過午飯, 我拿出前一天剛買到的「梁山伯與祝英台」錄影帶出來看, 剛看沒多久他在樓下按鈴, 自己已經忘記每個星期六和她約好一起去打球的事情.  她上樓來, 我告訴她等一會兒, 我正在看「梁山伯與祝英台」, 要她等我一下, 看到一個段落我們就出發. 結果我一看就沒辦法停下來, 專注的幾乎忘了她的存在.  一直看到十八相送, 長亭分手唱到"臨別依依..."時, 她已經等了一個小時, 氣的當場跟我翻臉, 開門就下樓離開, 我才趕忙穿上球鞋追下樓, 那一個下午她都氣呼呼的, 譏笑我喜歡「梁祝」到入迷的地步.  她卻不知道早在1977年「梁祝」已經是我的最愛, 這個事件在記憶裡面一直都是如此鮮活, 當時我笑她居然和一部電影吃醋.

 

素素的先生也是公司的同事, 她們有兩個兒子, 那時都在唸小學, 兩個小孩都非常聰明, 最重要的是非常好學. 記得有一次她打電話給我要我中午幫她送小孩去補習班, 那時我已調到電腦中心. 那天因為她臨時有事情, 沒有空送小孩去補習班, 原先告訴小兒子那一天不要去上補習班. 結果兒子打電話來哭著說他要去補習班上課...  我常拿這一件事情跟其他同事說, 這輩子第一次聽到有小孩吵著要去補習班, 大部分的小朋友聽到可以不去補習班都是高興來不及. 現在老大在美國念研究所, 今年畢業, 老二台大畢業剛服完兵役近期並打算赴美留學, 先生是公司高級主管, 小孩爭氣上進又聽話, 素素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 但, 你怎麼忍心拋下他們, 不說就走...?  還有我啊...

 

80年代, 股票是台灣的全民運動, 那時很多人都沒有心上班, 天天只想到股票買賣. 當時看看情形不妙, 我要求自己單位同仁不要在上班時間聽股票或打電話買賣股票, 後來幾位同事就常在事前請我大弟幫他們打電話買進賣出, 素素也經常叫我大弟幫她, 所以每次她到我家, 家人都叫她"大戶", 之後每次她到我家還沒進門就在門口大呼"大戶", 我們就知道她來了. 不久我自己也"晚節不保", 跳入股海, 有些股票也和她一起合股買賣, 一起賺錢一起賠錢, 但是因為我的錯誤判斷, 應該說是貪心, 最後我們賠了很多錢, 但是她也沒有怪我. 當時我大弟幫我們進出股票, 幾個交情好的同事都有外號, 素素叫"大戶", 另一位叫"東元王", 因為喜歡買賣東元股票.

 

 那一陣子幾乎每個星期她都帶小孩來家裏玩, 她很喜歡吃我母親做的咖哩雞和豬腳, 有時母親也會給她帶一點回家還教他怎麼做. 我們兩家成為非常好的朋友, 當時真是焦不離孟, 孟不離焦. 那時公司年紀較大的同事喜歡幫我介紹對象, 每次相親回來或是交往的對象, 我都會提出來跟她討論, 她都說最好像她先生那樣的人. 有次我跟她說笑那豈不是頭上得要"地中海"才行? 氣的她兩天不跟我說話. 素素的先生學歷優, 做事認真, 事業成功, 人很踏實, 脾氣溫和, 對老婆子女非常好, 大小事都尊重老婆, 又會幫忙家務, 是一百分的標準丈夫.

 

後來母親到美國大姐那住了一年多, 那一陣子我就成了"家庭煮姐", 可是每天上班根本沒有時間買菜. 每個星期天早上, 素素會在我還呼呼大睡的時候按門鈴, 叫我起床等我梳洗之後, 我們再去買一個星期的菜. 她喜歡吃魚, 但是不吃生魚片, 她曾跟我說魚只要是熟的都很美味, 但是我卻對魚鮮類一點興趣都沒有. 記得那時在菜市場有個賣魚的攤檔, 是大弟同學家開的, 每次母親或是我去買魚都只收別人的半價, 只是我很少買, 每次跟我一起去買魚的時候, 素素卻沒有甚麼便宜. 後來她就會先去那個魚檔先看看她要哪些魚, 偏偏大部分的魚我都不認識, 她看了之後回來告訴她要我第幾排第幾列的魚, 要買多少, 然後我再去朋友的魚攤幫她買. 問題是魚販擺放魚的位置蠻亂的, 害的我常常買錯, 經常買回來的都不是她想要的, 弄得她啼笑皆非, 想想那時兩個人實在很活寶. 90年我到美國唸書, 第一年母親也同我一起赴美, 住了大約一年. 那一陣子, 她經常作菜送到家裏, 給大弟他們加菜, 大弟說他做的咖哩雞和豬腳有媽媽的味道, 至今還念念不忘.

 

出國前幾年, 得了坐骨神經痛, 拖了好久, 後來嚴重到不能上班躺在床上兩個星期, 後來是另一位好同事的先生來幫我推拿好幾次, 恢復很多勉強可以上班. 之後同事介紹一位新莊的推拿師父, 素素和她先生每個週末開車載我, 有時還有我母親, 一塊去新莊推拿, 最少有半年以上的時間. 後來我要出國讀書, 她經常陪著我去辦手續辦證件, 又到處陪著我去採購, 買一些出國需要的衣物等用品. 到了出國前夕她才抱頭痛哭告訴我"我好捨不得你走...", 那時我才真正了解甚麼叫做悲歡離合. 當年, 是生離, 而今卻是死別. 想到這裡, 不禁悲從中來.

 

出國之後, 幾年的分別, 那個時候沒有大哥大, 更沒有公眾網際網路, 國際電話又非常貴, 偶而打打電話, 我們多是寫信聯絡, 後來唸書功課忙, 我的信也就越寫越少. 也許因為後來念研究所忙, 也許因為拿到學位回台灣後, 我復職調到台北(連我復職的手續都是她幫我辦,幫我聯絡的), 不在同一個分支機構, 各忙各的, 而娘家也搬到台北, 加上有些事物觀念上的岐異, 不知怎的後來彼此就漸漸疏遠, 只是偶而聯絡.  雖然如此, 潛意識裏她一直在心中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 人生像個旅途, 不同的旅程有不同的朋友陪伴我們一起走, 而素素在我廿卅哴噹歲年齡, 和我度過許多歡樂開心和悲傷難過的日子. 前幾年我提前離開公司移居香港, 彼此間聯絡也就更少了, 她也離開舊單位到行銷單位工作, 壓力雖有似乎她也樂在其中. 自己回台灣的時候, 偶而回老單位看她們, 幾位老同事和她也會跟我一起聚餐, 老同事們一起感情依舊, 不過跟她好像有一些陌生感, 也說不出為甚麼會有這種感覺. 有一回幾位老同事一起吃晚飯, 之後我搭火車要回台北, 剛上火車她打我手機要我到她家坐坐, 我告訴她我已經上火車了, 心裏想吃飯時候又不提, 下一回吧!?  她有點失望, 我不以為意, 以為這種機會以後還會有很多, 後來想想也許她想找個機會私下聊聊, 因為我們已經好久沒有機會兩個人一起坐下來聊點東西了. 去年11月回台灣, 趁著去處理一些舊股票手續之便, 去看看她們幾位老同事, 正巧她出去拜訪客戶, 沒有遇到. 隔了幾天她打電話來, 剛好我又外出, 接著有朋友從紐約來台北, 一忙也就忘了給她回電話, 接著就回香港了. 心理總想見面機會很多, 改天吧?!  誰知道, 幾次"改天"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是甚麼原因你要走的這麼急, 如此倉促?  那時我們去推拿, 推拿師父還說你的身體最健康!? 你手掌的生命線又粗又長, 兩個耳垂又厚又大, 應該是最長命的. 往事歷歷如繪, 80年代我們相處的時光彷彿才是昨天的事, 回首卻已是廿年前的殘舊記憶了. 人生無奈, 生命無常, 往事說不盡, 聚散轉眼成煙.  你突然這樣離開, 老同事們震驚難過, 又沉重. 對我而言, 還有說不出的痛...  望著窗外的藍天, 飄過的白雲, 在這初夏時刻, 你怎捨得離開? "飄啊  飄啊  飄的風  吹的是誰的痛...",  我不知道今世我們彼此有沒有相欠? 希望沒有. 如果有, 就讓它一筆勾銷吧. 也許在時光的長河裏, 50年和80年都是短短的沒有什麼差別, 我們都只是滄海一粟, 早晚都要揮別這個苦多於甜的娑婆世界. 也許都是一樣...

 

祈求諸佛菩薩帶領你往生善處, 昇人天中受勝妙樂, 不再受輪迴之苦. 

南無阿彌陀佛...(雙手合十) 

 

別了, 素素!  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