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如夢似幻卻真切的人生體悟――李昂《迷園》
2006/11/09 16:41:28瀏覽2953|回應0|推薦10

  

前言­

    菡園,究竟是一個怎麼樣迷離的私人豪華庭院?故事圍繞著朱祖彥、朱影紅和林西庚的身上出發。資本與文化、過去與現在、祖國與殖民,以及男人與女人,多種的二元對立,串聯全篇。本文最顯而易見的,就是男女位階的問題。情慾的描繪,背後隱含了文化與資本的糾纏,朱影紅和林西庚在情感上的角力,就有如一場無聲的戰爭。朱影紅運用女性思維,慢慢勾勒出他所想像的愛情藍圖,並且用心經營,以心機取勝,最後她成功了嗎?本文將討論之。

菡園這個場域的存在、整修,和最後的捐贈,代表著中國文化的轉移,和殖民統治的變遷相呼應,同時也在朱影紅文化象徵的身上,看到了文化獨立於政治之外,不受資本支配,並更進一步推展出,女性自主意識的彰顯。資本與文化的對立和合作,男人與女人的猜忌和手段,多麼血淋淋的情場紀實錄。在兩人曖昧不明的思考和行動,一點點地透露,那各自幽微的位階拉鋸。

一、男女的權力位置

朱影紅對林西庚的情愛,帶著女人聰明的小手段。透過引誘、脫離,並且不斷地自我反省。她問問自己,究竟自己的內心深處渴望的是什麼?該怎麼樣才會得到林西庚對她的愛呢?故事裡有一段敘述她和林西庚分手後的再次相遇,她揣測著林西庚會她對說的刻薄言詞:「我們已經說好要分手,當時是你自己要來找我的。」「又不是我去求妳,是妳自己送上門來的。」看著李昂的文字,筆者似乎可以想像,要是林西庚果真說出這樣的話語,那必定是抱持驕傲、鄙視,甚至是以仰角四十五度的姿態,看著一個他所不屑一顧的過去女子。冷透心寒的話語,朱影紅深知男人的無情對待的景象。

林西庚畢竟是情場浪子,朱影紅始終不明白林西庚究竟有多少歡愛的小套房。男人始終想在床上征服女人,朱影紅非常明白這一點,她很清楚知道自己的性吸引力,不可能比得上和林西庚僅只歡愛一次就換人的新鮮刺激感。她思忖著自己的進退應對。

「克莉絲特娃(kristeba)在《懼惡的力量》(Power of horror)一書中所提出的「推離」(abjection)概念,是一種藉著排除/厭惡/棄絕自己身體的一部份(例如嘔吐或排泄)而感受並肯定自身的存在行為(1982:2-3)」[1],意味著女性如果要擺脫父權,就要擺脫生殖,而選擇自主。透過排出身體的一部分,而得到完全的自己。

朱影紅懷了朱西庚的孩子,不同於一般世間女子想用孩子留住男人。她反而採取了「墮胎」。因為這樣的舉動,確立了她的自主意識。唯有物品會被收藏,就像寵物一樣被豢養。她透過墮胎,放棄了生殖,取得了自我,不受男人支配,

取回生殖的掌控權,那愛情的掌握,要如何奪回自我的主體性?

  卲毓娟與李鴻瓊討論關於「愛」的觀點論述,卲毓娟採用蔡淑惠的敘述,表示拉康曾談道:「符合心靈神聖至善物的崇高律則,呼應著消隱愛/礙物,然而愈愛愈受阻礙愈無法完整地擁有內部消隱的愛/礙物,……使得愈愛愈痛恨而愈殘忍……」[2] (蔡淑惠1999)論述到愛像是夢魘一般,愛和礙等同存放在心中,有一種身受吸引並且無法逃離。李鴻瓊「愛物之所以會成為礙物就是因為想像固著,所以必須解除愛,必須放棄愛,才真正的去除愛的障礙而得到真正的愛。」[3]由此可以推之,在愛完全被放棄或棄絕,才有機會得到真正的愛。

許琇禎曾進一步說明,「當她明白棄絕自身就同時棄絕愛情的時候,她以無比堅定的自我意識擄獲情愛,為女性顛覆父權意識並重構自身提供了一合理例證。」[4]她的世界裡,自給自足。

    愛情的世界裡,筆者始終不肯相信,所謂的「愛情平等」的說法。愛情裡,必然有位階的高下。一個是支配者,一個是被驅使者。誰在愛情上,掌握了對方的心,你就擁有權利。就算你多麼心不甘,情不願,你仍然願意乖乖地聽話。就算很多怨懟,你依舊走不開。直到有一天,你的內在覺醒了,你才會笑笑地轉身而去,並且鄙夷起過去的自己。筆者認為,男女的戰爭,根本無可能終止,只能夠有短暫停火的時刻罷了!

二、探索自身的道路

朱影紅父親的落寞,讓她在叱吒風雲商場上的林西庚得到某樣補償。她熱烈地愛著這個男子。朱影紅深知林西庚喜愛她的大家閨秀,她的有分寸,也因此讓自身內心因為愛所點燃的熱火不斷焚燒她的心靈與肉體。

在心靈沒有出口的時候,朱影紅從和Teddy的歡愛中,找到某一種滿足,但是也不斷地燃燒自我。在和林西庚分別之後的重逢,她知道自己不想也不願意有所欲求,斷然地想和Teddy劃清界線。

而後卻在懷了林西庚的孩子,她從被馬沙澳調戲,又自林西庚口中發現,原來自己和那些情婦毫無兩樣。但這並不是她要的,她要的不是這個。於是她決定奪回生殖權,完成自我意識的獨立性,反而更加賣力工作。這個時候,她又找回Teddy,完成了一個彷彿具有象徵意義的歡愛,「那留在體內的精液,必然的也噴向體內的最深處,而那子宮內,那孕育著她和林西庚的子宮,也被這腥穢的東西玷汙了。」[5]有如破壞性的消滅,把原有的一切徹底毀滅。

世界上情愛多麼令人難以理解,想管住別人的心,但無能為力;同樣也應該管住自己的心,但卻也常常困惑其中,只好不停地探索。不聰明的女子,燃燒自我,直到提煉出最美麗的火光,然後燒成灰燼。聰明的女人,不用這樣激烈的舉動,就可以得到她要的愛情。面對林西庚,朱影紅的生命記憶,回到少女時期。她只要安靜、乖巧地順服,只要依賴、聽話,沒有自己的想法,乖巧的樣子。對愛情態度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就捏碎了愛情。到後來她不再對林西庚過度地崇拜而失去自我,她一步步棄絕情愛,找回自身。她為自己決定,「你放心,我沒有要纏你,我只是要告訴你,我剛拿掉我們孩子。」[6]向來習慣女人索求的林西庚,這回卻不知如何回應。此刻,朱影紅已然顛覆了林西庚所慣性的自我思考,並讓林西庚下定決心要娶朱影紅為妻。

當林西庚開口要朱影紅嫁給她,她的心中浮出這樣的想法,「她好似從來不曾愛過他。」[7]可以解讀,那就是「得到手了,就不重要了,不值得被珍惜了」。

在狩獵般的愛情場域,人人心懷詭計。朱影紅看見自己的道路,並且實踐之。無所畏懼的神色,她看起來多麼自在。

三、女性的身體書寫

為什麼女性要以身體出發,書寫情慾發聲?有人問:女性為什麼對「情慾」的處理,顯得那麼焦慮?這樣的發聲,來自男性的疑問。

    筆者並不認同女性處理情慾顯得「焦慮」的話法,不能夠因為女性對性愛的書寫而直接與焦慮連結。以為,全然在於生理構造的不同。女性的身體,因為每月的固定週期,很能理會到自己的肉體存在感。那不適、煩躁,都牽動著情緒。而男性,在性愛或是自瀆的過程中,肉體的感受不過是一瞬間而已,不過重複相同的過程。在就男女歡愛的過程,女性要的和男性不很相同。女性要的是輕柔、撫觸,是否需要男性爆烈的入侵,因人而異。但男性最終的目的,不過是要完全的進攻,以此自滿。

在這個社會制度下,我們依循著「倫理」,以這樣的旗幟樹立在每個人的思想領土上。倫理,是建立在宗法的基礎之上,以男性的觀點詮釋著世界。對男人來說,情慾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因為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妓院,都為男性找到宣洩的出口。

女性被規定遵守道德,但是為何有那麼多不道德的事情發生?就社會制約看來,守寡、情欲無法言語,可以說是一種迫害。情慾讓女性燃燒,但找不到出口,為了遵守道德,一夫一妻、效忠丈夫。這是一件多麼不道德的事情。

筆者以為,女性的身體書寫,之所以受到撻罰和嚴厲的指責與批評,在於歡愛之事,是檯面下的事情,就是關在小小的場域,兩人私密的故事。當女性大聲說出:「不要性騷擾,要性高潮」的時候,我們怎麼看到這樣的言論。女人都快認不出這樣的語言,如此敗德、不知檢點。這樣的說辭,原因無他,我們並不會將之加諸在男人的身上,女人像是有原罪一般,就算想要,也不可以說出口。

實際上,書寫情慾不是為了情慾的本身,而是為了衝撞倫理。在男性所建立的這套倫理,我們習以為常,我們把它奉為一生必須實踐的教條。女作家用微薄的力量發聲,好讓部分的意識甦醒。不會再是,「我不知道這世界有另一種語言」。

四、資本與文化、祖國與殖民的對抗和妥協

林西庚高商沒有畢業,就到台北闖天下。朱影紅則是出自於鹿城世家的大小姐,兩人的背景懸殊,卻吸引著彼此。朱影紅的家庭背景,使得她的身上流露著文化的氣息,擁有文化的身分。而以房地產稱霸商場的林西庚則是代表著資本主義的化身。

兩人的連結,出現了菡園。首先來談菡園的轉變。

菡園是朱影紅父親朱祖彥的家產。

1.朱祖彥之前的菡園(完全的中國化)。

代表,台灣文化為中國的附庸,無主體意識。龍牆和梧桐都可以見到中國式的圖像,連庭臺樓閣也是從古書中命名,有如複製中國一般。

2.朱祖彥重整菡園

代表,當時台灣被殖民期間,即形成自己的文化,既非日本也非中國的文化。當朱祖彥有主體意識,卻被當時政治所閹割(政治迫害),再次依附殖民者(朱影紅的兒時,正當大家都使用日文名字的時候,父親規定不准使用。但卻當大家都恢復中文名字,父親卻反倒改了慣用的名字,改以日文稱呼)。「台灣不是任何地方的翻版、任何地方的縮影,它就是台灣,一個美麗之島。」從對抗日本的殖民,再到後來對抗國民政府,朱祖彥找尋自我定位與認同。

3.朱祖彥年老,菡園荒無,而後朱影紅捐出菡園

­­代表,為朱家,為台灣文化開了延續,不再被買賣、被政治干擾。朱祖彥對鄉土認同這樣的思考影響了朱影紅,「我要這座園林,屬於台灣,屬於兩千萬人,但不屬於壓迫人民的政府。」[8]

關於這一點值得我們在思索的,就是,這樣文化的捐獻,是否是我們(社會大眾)所需要的呢?我們需要這樣的文化意識嗎?我們對比現今社會,有多少人真正是關懷我們所居住的土地,而不是因為某些政治理念而互相排擠(在此並不評價擁有政治立場的優劣,但是我們可以思考的是,我們究竟是發自內心關懷這塊土地,還是為政治(政黨)所操弄?有沒有受制於某樣樣版化的意識型態?)?假若我們需要,那麼該如何發展和延續?

朱影紅的文化背景來自於父親,而文化的傳遞,並沒有在朱祖彥的身上延續。我們看見的是他對照相機、汽車,和大興土木地修園,以資本的角度去延展他的興趣。而朱家的命脈,並非斷送在祖先朱鳳妻子的詛咒。而在於朱祖彥將幼小的兩個兒子送到國外,逐漸形成失根,斷絕了回歸朱家的可能。另一方面,朱祖彥散盡家產,始得菡園只好抵押償還債務。真正斷絕得產生是在朱祖彥的手裡,不管是否是文化還是命脈,都靠朱影紅取回一切。

金錢不會有文化,只有建構商品。打從林西庚第一次見到朱影紅,就因為這樣對她感到在意。林西庚可以說是充滿銅臭味的商人,但是我們很清楚地知道,任何一個在商場上成功的人,對文化的認同是有某種程度的嚮往。(我們可以看到林百里對台大的捐贈、徐旭東對元智大學的創立等文化事業的關心,可以佐證之)也因此我們能看出朱影紅吸引林西庚的關鍵。

    朱影紅探索自我,在意識,不論是自身舉止或是對性的渴求,她找到平衡,給了自己一個出口。她很清楚知道,與林西庚的相處之道。以她的世家背景,對林西庚的職場上有幫助,而她要的是他的愛情,朱影紅相當明白現實上的交換理論,沒有什麼比這樣的依存關係更能親近他。再來,朱影紅慢慢從林西庚身旁的人下手,透過擅長的交際手腕,為自己鞏固地位,確立的愛情裡的穩固性,建立自己的監視系統。多麼聰明的女人,筆者不禁讚嘆起來!不著痕跡地控制很多事情,果然是一個聰慧的女子。

文化和資本能不能攜手向前?李昂在故事中透露,文化不依附資本主義,則會死亡。但若依附資本主義,則會變質。所以在這兩者的擺盪難說解,如同男人與女人的戰爭嗎?留給讀者好好思索一番吧!

五、結語

「我身長在甲午戰爭的末年」朱影紅作文本上的一句話,像魔咒般串聯全文,我們看見的文化的興衰、資本主義的彰顯,以及眾多的男女歡愛的戰場,甚至是菡園中的祖國與殖民賦予更迭。穿插著林西庚的資本主義和朱影紅的文化身影,過去與現在的反覆回憶、情愛與資本的交換,就在這「迷園」裡,如夢似幻,卻比真實的人生更真切。

※參考資料:

1. 李昂:《迷園­》(台北市:貿騰發賣股份有限公司,1991)

2.《中外文學──迷園研究》,第28卷第2期,(台北:中外文學雜誌社,1999.7)

3. 許琇禎:《台灣當代小說縱論──解嚴前後(1977-1997)》(台北:五南,2001.5)

4. 政治大學陳芳明教授,授課課堂筆記

5.台北市立教育大學許琇禎教授,授課課堂筆記

 **圖片來自博客來網路書店,不過此書封面和我當初閱讀的不一樣**

[1] 徐曉珮:〈人類補完計畫及討論檔〉《中外文學──迷園研究》,第28卷第2期,(台北:中外文學雜誌社,1999.7),頁33

[2] 此段引文,來自李鴻瓊與卲毓娟的討論。卲毓娟:〈李昂的台灣史詩:《迷園》中情慾/民族的寓言〉,第28卷第2期,(台北:中外文學雜誌社,1999.7),頁121

[3] 同註2,頁118

[4] 許琇禎:《台灣當代小說縱論──解嚴前後(1977-1997)(台北:五南,2001.5) ,頁201

 

[5] 李昂:《迷園》(台北市:貿騰發賣股份有限公司,1991),頁286

[6] 同註5,頁288

[7] 同註5,頁294

[8] 同註5,頁306-307

 

 

 

 

 

 

 

( 創作文學賞析 )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asunny33&aid=53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