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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6 21:53:42瀏覽510|回應1|推薦17 | |
那時,我家裡有一個官拜少將且在地方上頗有名望的祖父、還有一個好命一輩子的祖母、一個未出嫁的小姑姑、一個腳不方便的小叔叔。爺爺在那個動盪的年代,是少數知識分子又帶兵打仗的,所以在當時算是官運亨通。 話說我那個稱霸鄉下鬼地方的爺爺,之所以會從一個知識份子轉行到帶兵打仗,是有一段曲折的過程。多年後上網查,才發現咱們家裡清朝就有人當官,至於當的是什麼官,我也搞不清楚,就像看古裝劇一樣,只知在內陸,咱們家也是有祠堂,還曾出過幾個秀才、幾個舉人,不可避免的,也有敗家子盜自己家的墓掙錢,只可惜沒留下筆記,讓後人研究。樹大必有枯枝嘛,不重要。總之,這些都是長輩們後來閒磕牙的談資,說到底,誰又真的認識誰了。 聽說我爺爺在內地家鄉做過教育局的官員,隨著大陸戰事升溫,各地財政拮据發不出薪水,在他那一省也有同樣的問題。於是,當時的教育局異想天開的就發行了臨時的有價票券當作薪水發給了教師,讓他們在省內應應急,先湊和著用。
但隨著貨幣的流通,這些臨時的抵用券就輾轉到了傭兵的手裡,傭兵們必須隨著部隊換防緊急調往下一個地點,手邊這些臨時券根本無法在別地使用,於是就急著要換作通用貨幣,大批傭兵湧到了教育局卻換不到錢,便把當時還在教育局任職的爺爺抓了起來,這一抓就抓了一、兩天。 在那之後,爺爺一氣之下就投筆從戎了,想要好好管管這些兵。接著……千山萬水,萬里長征,就有了一連串的頭銜和名號,然後一路退到了現在這鬼地方。(不是批評咱們這鬼島,而是真的鬧鬼的鬼地方)。在那個年代,軍官的身份很不一般。雖然沒啥錢,但是權和勢卻是不缺。即便退休了,想轉戰其他單位也是很容易的,聽說他退役後又去法務單位做了些年,但當時對於「法」的概念很專制,他想想與興趣不合,最終又跑去搞教育了。 再次強調這都只是「聽說」,大夥也知道,這種茶餘飯後的閒嗑牙,難免唬爛誇大。其實,我也相信他確實在當時應該有著一些功蹟,不過,說真的,我跟他不太熟,這些都是「聽說」。我和他的交集不多,而且大多都是不太愉快的回憶,那就自動省略吧!站在晚輩的立場上,歌功頌德完畢,嗚呼哀哉!晚上別來找我抗議。 然而,有這樣一個傳奇的父親,按照社會學的觀點,並非什麼好事。俗話說搖擺(驕傲)沒有落魄久、富不過三代(M的,我就是第三代啦!)這樣一個走路有風的爸爸,他的眾子女們,也就是我的叔伯姑姑們,每每出場都不自覺的自帶BGM和鎂光燈,總覺得自己萬眾矚目。
據說以前在內陸時,家裡是有傳令兵可供差遣,他們出門也都有黃包車接送。曾經還有某些城市的戲院,特地開了包廂,拉了黃包車要請我家老爺子看戲,但他沒去,全部便宜了這些少爺小姐們。至於是個什麼景像,看看內地拍的民初劇,大概就是那樣了,反正我生不逢時,這種場面都沒見過。 所以他們不自覺的看不起人和渾然天成的驕傲,就像天生的殘疾一般,糾纏著他們的一生,卻習以為常到完全沒有覺察有什麼不正常。這種自以為是地球中心的心態,自然而然的一直覺得所有人都注視著他們。例如:咱們家的小鬼表現不如這些叔伯姑嫂的意時,他們覺得丟了楊家的臉,最常講的一句話就是:「你看,別人都在看你了。」
天啊!誰有這閒功夫,一雙眼睛一天到晚盯著楊家看啊?害我小時候還一度以為,鄰居沒事會趴在我家牆頭。台語有一句話對這種情形描繪得很精準,「日頭赤炎炎,隨人顧性命」,但也有更直接的叫「挖咧插潲你」。
長大後才發現,其實,也許是他們期待著別人的注視,但始終求而不得,畢竟站在一個十萬伏特的探照燈下,即便原本是暗夜中的一盞明燈,也被眼前的萬丈光芒遮蓋了去。沒辦法,這樣的爺爺,太閃了。 嚴格的講,每個人或許或多或少都自備著天生的濾光鏡,這一家子是,而我也是。直到多年後,我才覺察到,「矛盾」是楊家人的血液裡,天生帶著的遺傳毛病。活在楊家,就活在這種矛盾之下。若看不開,一輩子也無法自在。 奶奶是好命的官夫人,據說年輕時很愛打麻將。不要問我這一大家子的小孩誰帶,有錢人和你想的不一樣。小孩,當然是傭人帶啦,所以從我爸到下面的姑姑、叔叔都是佣人帶大的,不難想像他們的脾氣是怎麼來的,而我其中一個姑姑,就是以前家裡的丫頭,來台灣後才報到爺爺的戶口之下。 話說那時,奶奶沒日沒夜的流連在牌桌上,直到爺爺派了警察去抓,她在警局裡關了整整一天,爺爺就才去領她回來,其實警察大人也沒虧待她,有吃有睡的。總之,終於戒掉這壞習慣。而我有印象時,她已經是一個垂垂老者,操著一口重重的鄉音,總是門口、廚房、飯廳到處插香,生怕諸天神佛沒有收到她的誠意。(不過,經實驗證明,祂們真的有可能沒有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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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