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妹生出來之後，我就多了一個跟班。說真的，小時候真的覺得討厭。爺爺獨寵大姐一人，我帶著妹妹，就常常趴在老爺子的窗口，叫著大姐出來玩，妹妹在一旁咿咿呀呀的跟著說出來玩。

爺爺替大姐布置了很多作業，每次都要寫完了才能出來玩，有時等在窗口會等來大怪獸，爺爺會把窗推開，把我和妹妹趕走，他一高大的北方大漢，在小小年紀的我們眼中看起來就是哥吉拉。

姐姐寫完功課後，會拿著小餅乾出來，分我和妹妹，一開始並不會想太多，在我們家這就是一個正常的狀態，我帶著妹妹出去玩或是找大姐玩，大姐會拿東西出來給我們吃。但是，我出生於家庭大戰，本性就是在這些是非中打轉。

我的理解力好像比別人快一些發育，我開始會問我媽，為什麼姐姐不能和我們一起玩？為什麼姐姐有小餅乾？我媽知道，我開始覺察這個家裡不正常的問題。她沒法子要求別人對待她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人，所以她開始去上小夜班來補足這個中間差距和這一堆的為什麼。

一日下午，我媽午睡完正準備上班，看到我妹和我手上都拿著一整包的小餅乾在吃，妹妹開心的要分給媽媽吃，我媽一臉疑惑：「妳們哪來的小點心？」

我妹：「爺爺給的。」

我：「味道有點怪，但還能吃。」

那是我們第一次從哥吉拉手中直接拿到小點心，而且是整包的，我和妹妹開心的不得了。但當下我媽的眉頭就皺起來了，趕緊把兩包餅乾都拿過去，湊近鼻子聞了一下。

我永遠記得我媽當下複雜的表情，她叫我們不要吃了，於是我和妹妹就放聲大哭了起來。媽媽把那兩包小餅乾扔進了垃圾桶，眼眶紅紅的，我以為她也捨不得那包小餅乾，等到大一點我才知道，她是捨不得我們。

為了安撫我和妹妹，我媽帶著我們去了村裡的雜貨店，買了兩包乖乖。

當天晚上，我媽下班了就和我爸發生了爭執，我媽氣到全身都發抖：「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二丫頭身體弱，三不五時半夜掛急診，爸還拿壞掉的東西給她吃，會不會太超過了？」

雖說是在房裡吵，但聲音也夠大的全家聽到。

我媽說的在理，但卻讓家裡的人更不喜歡我，而那時雖是小小年紀的我，總有辦法戳到大人的痛處。我最常用的就是疑問句：「為什麼他有我沒有，他是你的小孩，我不是嗎？」看起來就是一副要找人吵架的樣子。

雖然我在家裡不得這些長輩的緣，但在村裡平輩間，卻是如魚得水，混得十分舒爽，連那二個不被爺爺疼愛的堂哥，對我也是照顧有加。（反家族霸凌陣線聯盟）

二個哥哥不被喜愛的原因，不外乎不是爺爺親生的，外加兩個男孩皮得全村都怕，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呃，就是很多東西都被破壞殆盡。而我不被長輩待見，不外乎追根究柢咄咄逼人，當他們的理由無法說服我時，我會辯到底。小時候常是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質問這家裡一切的「為什麼」。

幾年後，家裡終於有了弟弟，一時間歡天喜地，奶奶專寵這個弟弟，除了她不識字，沒法教他寫字之外，每天都有小餅乾、點心伺候著。

但很不幸的，當他開口會叫爺爺的時候，老爺子就突然病重，然後就往生了。那時家裡的人有點剉，很怕他會開口叫到咱們，被點到名的，自己小心一點。

總之，家裡一時間愁雲慘霧。不過，說真的對於哥吉拉的死，我並沒有太多感覺，只知道那時候家裡來了很多名人，奶奶得一一應付。印象比較深刻的，是那個從來沒見過面常年住在的美國大姑姑回來了，照片中的她，還是學生模樣，清秀可人。

但實際中的她，燙著一頭的捲髮，眉毛挑得極高，好似一直處於驚嚇狀態，眉毛和眼睛之間可以紅橙黃綠藍靛紫各來一色，身上噴著濃濃的香水，不過除了她驚人的妝容之外，她的談吐不愧是喝過洋墨水的長女。

為了送爺爺最後一程，某私校還動用了樂儀隊來送他。我依稀記得，那時，我和妹妹被安排坐上了一台貨車的車斗，其他人都坐著轎車、計程車前往殯儀館。我和妹坐著貨車，出發前媽媽交待不能把車斗上的篷子拉開，因為警察會抓。

我很好奇，咱們家什麼時候怕過警察抓？但大人在忙，我也就沒有多問。就這樣，一路被像貨物一樣的載著，關在搖搖晃晃的車斗裡，車子就開到了殯儀館，大人看似很忙，每個人講話都很大聲，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誰一樣。我和妹妹被擠在一個小角落，直到師公一一點數家裡的人，才發現角落裡還有二個丫頭。這才把我們從人群之後拉出來，站往前。

多年後和朋友聊天時，朋友一直追問，妳確定妳是坐在車斗上？我點頭。因為那經驗頗刺激，很像偷渡客，所以印象深刻。朋友繼續追問，妳確定妳是那家人？我搖頭，我猜大概是撿來的吧！哈哈。

這家人的榮辱從來就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所以被這家人忽略~我OK的。

    其實最倒楣的應該是我姐柏玲，她從小就跟著老爺子，被捧在手心裡，還被老爺子灌輸奇怪的觀念。例如：將來爺爺一定會送妳去美國哦！(真不曉得台灣哪裡不好)、女孩子應該要學彈琴(跆拳道比較實用吧)、唱歌要像聲樂家那樣才叫唱歌，流行音樂都是鬼吼鬼叫(這年頭幾個人聽聲樂呢？)。哥吉拉開了一堆沒兌現的空頭支票就撒手了，而哥吉拉的兒子根本沒有能力兌現，這個從小被捧在手心的公主，一時間就被打回原形。

當時姐姐的年紀還小，國小三、四年級，她的主要依附者身故，其實是一個重大打擊，但卻沒有人注意。大家都覺得，是爺爺走了，又不是父母走了，應該不至於那麼傷心，其實不然，姐姐自己描述，後來她一直覺得爺爺死了自己就像是孤兒，而爸媽收養了她。

那一年，她按著爺爺的計畫，天真的說要學鋼琴，於是我媽咬著牙硬是攢了幾個月的工錢，跑到了店裡，詢問了鋼琴的價錢。好的鋼琴確實不便宜，老闆開的天價，就已經不是我媽負擔得起的，接下來如果要請人來教，又是一筆開銷。我媽就這樣慢慢存，拿了老闆的報價日思夜想。

不料，這事被我老爸知道，老爸怒不可扼，當天晚上就把我姐罵了一頓：「妳就是皇帝的嘴乞丐的命。做什麼春秋大夢，醒醒吧，老子沒錢。」

當下我姐嚇得啞口無言，原來爺爺死了，不只是少了一個親人而已，她要面對的，是一個動不動就發火，把自己兒女貶得一無是處的爸爸。爺爺死之前，家裡沒有人敢這樣對她，連大聲一點都不行。

其實我爸也沒說錯什麼，他是真的沒錢，在他結婚以前根本沒有儲蓄的習慣，他也從不委屈自己，為了多掙些錢去學個什麼，或做些什麼，月俸到手當月就花完，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每個月開獎的愛國獎券上。這樣的態度像是一種毒，他自己對人生沒有夢想，也對孩子的夢想潑冷水，讓我們兄弟姐妹都不敢懷抱夢想。好在，我很早就離開這個家了，不過，這是後話了。

總之，一夕之間從天堂掉進地獄的境遇，造成我姐之後性格極度驕傲又極度自卑的矛盾。年紀輕輕就把自己嫁掉，她說，她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不會有人愛，也不配得到愛，所以，有人追求就趕快嫁了。

各位看倌別問我，天下真有這樣的父親？不檢討自己的無能，反而罵子女有太多夢想。很不幸他還真的就是這樣的人，他這輩子做過的離譜事、說過的刻薄話，也不是一件兩件。如果按照類別、發生的日期、次數記錄，應該可以建一個DATA BASE。按發生的情節場合和選擇的回應，應該可以寫成一個遊戲「小孩求生技能大全」。因著有一個這樣的父親，我們四個兄弟姐妹雖在家中有不同的待遇，卻異常的團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