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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31 22:39:22瀏覽347|回應0|推薦5 | |
搬到新家是一場惡夢的開始。 原以為有了自己的家,就可以不用看親戚的臉色,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又何止十萬八千里。搬家後的第一星期,我爸就把我們聚集起來,就像訓斥他的兵一樣,開始交待著家裡發生的事----首先,我們欠債了,要還人家錢。其次,媽媽要去更遠的地方上班;最後,從今以後每個人都要分配家裡的事務。以上。 剛開始的時候,也覺得反正沒差,我和小妹在楊家大宅,也是這樣過,來新家也是這樣過,沒什麼了不起。但誰知道,欠債是事小,我爸的EQ才是最大的問題。他好命了一輩子,從來沒有向人低聲下氣過。說的豪氣,是他這輩子沒有欠過別人的,說的實際,是大事小事都沒他的事,所以他也不必出面處理什麼。小時候也覺得這沒什麼不對,本來欠別人錢,就不是什麼好事。但直到長大了才發覺有點不太對勁。
靠~誰買房子付現的啊?哪一個人不是貸點款?別人家背貸款也是這樣活下來了,我們家付會錢就搞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真的是有鬼了。 「欠錢」這件事成了我爸心中過不去的那道坎,三不五時拿出來和我媽吵架。一吵起來便口不擇言,那話之難聽的,就不在這裡詳述了。(但說到底了,頂下軍眷的房子,比買一戶便宜很多,一個男人四十好幾了,身邊拿不出三十萬,還好意思怪老婆孩子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那時我爸的心情三不五時就陷在低潮裡,家裡任何一件沒做好的小事,例如:書桌沒整理、衣服沒收好……,都可以拿來發一頓脾氣,能摔的、能砸的,幾乎都被他砸爛了。突然覺得,上帝只讓女人在每個月固定的時間情緒低潮,這設計實在是太友善了,至少這是可以預測的,而失控的男人,是無法預測的。每到晚上,我爸會喝一點小酒,接著就一個人紅著眼自言自語。我媽的工作,也被他三不五時打電話去騷擾,頻頻換工作。 總之,那時我的想法是能晚點回家就晚點回家,「家」不是什麼好地方,哪天不小心被什麼給砸了,這就冤了。漸漸的,我媽回來的時間也變短了,甚至不回來了。爸爸借酒裝瘋的時間倒是變多了,倒楣的是我們四個半大不大的小毛頭。話說,我們兄弟姐妹兒時的感情直到那時,才一次翻轉。這大概就是患難見真情吧!因為有一個更麻煩的人要應付,所以我們變得十分團結合作。
家中只要有一個情緒高張精神異常的人,全家都會被拖垮。日子過得戰戰兢兢,不是小心就能避開他的地雷,而是不論你做什麼,他想爆就會爆,完全不受控的自走砲。這在所有家暴案件中,已經有不少的案例顯示,這些人的行為模式、發作的循環。透過了那段日子的魔鬼訓練,我變得十分會察顏觀色,也知道適時的引開他的注意力。那時,我突然發覺,家並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我要盡早發展其他可靠的安身之所。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既然父母如此靠不住,我便全力發展外交。
三年級轉去新學校,有了新的名字,同學都叫我「新同學」,好像沒名沒姓似的,姓新名同學。由於家裡實在不太安全,於是學校成了我的發展重心。就這樣,到了新班級,在第一次月考時,我的排名就直接威脅了當時的第一名。同學們對於我這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有些忌憚。而第二名那個男生,下課時,直接抓了青蛙來,要嚇唬我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傢伙。記得那臭小子抓著青蛙逼近我,等著想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直到後來把青蛙放到了我頭上,他才失望的離開。除了嫌牠濕答答的,基本上牠是個可愛的動物,我挺喜歡青蛙的。他完全不知,楊家老家出產的可是龜殼花耶,我怎麼會怕青蛙?可笑! 就這樣一來一往,莫明其妙的,就和新班級混得超熟。因為,我突然也愛上了到田裡抓青蛙的遊戲。因此常被附近農戶投訴,但……「被投訴」,這不是我從小到大最熟悉不過的事嗎?小事,小事,死不了。不過,這裡沒有楊家大宅的庇護,做什麼事都得自己擔,得小心點。 我轉去的學校校舍是從日治時代便有的,班級數超多,由於教室不夠用,所以會分成上午班和下午班。放學要放半個小時以上,每次放學要先以班級隊伍降旗,然後再按離校路線分成各路隊。每到開始分路隊時,黃土操場會揚起一陣煙塵,兵荒馬亂,所有的孩子背著書包開始狂奔,萬頭鑽動,跑個十分鐘之後就會出現一直行一直行的隊伍。 一開始我總找不到自己的路隊,我很懷疑,操場上並沒有明顯的標示,他們怎麼知道要站哪兒?這讓我想到古裝劇裡的戰爭場面,塵土飛揚,兩軍對峙,最討厭的事兩軍的衣服顏色又挺一致的,到底是誰打誰呢?就這樣我從中年級熬到高年級才知道,哪是找地標,是找人!只要在茫茫人海中,看到同路隊的人,拉著一起跑到差不多的位置就可以了。不過,有時會同時出現好幾團,時就要比誰的人多。依照西瓜靠大邊的法則就可以,人數多就贏。
我們學校另一個有趣的地方,就是保留了糞坑式的廁所。不是那種一條大溝從第一間通到最後一間的那種,而是真的每一間都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坑。糞坑式的廁所真的是小孩的惡夢,廁所總是飄著濃濃的氣味,因為不知道它到底有多深,裡面又非常的暗,不久,就有恐怖傳說在校園間傳開。例如:某間廁所發生過凶殺案、第三間廁所千萬不要上。因此,我們常常千里迢迢跑到很遠的新校舍去上廁所,女孩兒們的友情就是從一起上廁所開始。
那時學校流行「一條鞭法」,老師的棍子一揮,大家立刻變得冰雪聰明、安份守己。但也有少數例外,我班上就有兩個功課奇差的男同學,索性就叫他們七爺八爺。按現在的教育制度,這樣的同學應該是特教服務的對象,但以前那個年代並沒有,所以常常變成老師最頭痛的傢伙。那時,老師就把這兩個傢伙,一個排在我後面,一個排在第二名的後面。基本上,他們的功課全都靠抄我們的來混過關。所以,大部份的課業都還勉強能交差。 但姑娘我所有的功課都可以大方的讓他抄,唯獨有一項功課,是打死不讓抄的---就是作文。作文耶!這種東西怎麼抄?
那天作文課時,我身後的七爺,和第二名身後的八爺,不知哪根筋不對,兩人正經八百的拿著作文簿坐到了我面前,前所未有的專心,然後…..硬是要抄我的作文。而那個萬年老二竟在一旁冷眼旁觀,絲毫不插手這兩個無理取鬧的傢伙。 於是,我也火了,拿起筆來開始寫著:「先總統 蔣公說,我們要拯救苦難的大陸同胞。」這兩個傢伙基本上是看不懂我在寫什麼,只會照著畫這些字,更奇怪的是,我們才三年級,他們用的都是原子筆,而那是一個沒有立可白的年代。 看著他們一筆一畫的寫著,我的心一橫接著繼續:「要救別人,自己先吃飽,沒飯吃的天天吃大便。」於是他們又繼續一筆一畫接著畫,直到畫完。我把作文合起來不寫了,還要對他們曉以大義,作文這種東西怎麼能抄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看法,這是不同的。
沒想到那樣掏心掏肺的一番說詞,竟然打動了八爺,他真的把那一頁吃大便給撕了(其實,當下心中有點小遺憾!),自己回到萬年老二的背後坐下,但沒坐多久還是寫不出來,於是就開始糾纏萬年老二,這次換我冷眼旁觀,暗自竊笑。活該,剛才你袖手不理,現在換我吃瓜看戲。 而我身後的七爺繼續發呆,看著前後左右的人振筆疾書,自己卻擠不出半個字。一直到排長來收作業,意外的發現他的作文簿上有字,驚訝得下巴都掉下來了,馬上拿起他的作文簿高聲喊著:「XXX有寫作文耶,不可思議。」於是就大聲的朗讀出來。接著…..全班一陣哄堂大笑。
而我的作文,早就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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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