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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06 22:49:12瀏覽320|回應0|推薦7 | |
這個稱為外婆的『女人』在歲月的流逝下,顯得好蒼老。這些年來,放下自己的家庭,和另一個人私奔,在同居關係下,竟也組了一個不算正常的家庭。這麼多年,自己對於當初的決定,和對兒女們的影響,也有了一些悔意,但是,那又如何,某些傷害已經造成了,那是無法挽回的局面。 在喪禮上,這個女人的出現,給這一家人帶來很大的衝擊。她緩緩的投下一筆可觀的奠儀,接著,打開了皮包,四條純金的鍊子放在他們面前。
『只要喊我一聲媽,這鍊子就是你們的!』這是『那個女人』開出的條件,試探著這一家人。舅舅阿姨們, 面對這樣的試誘,大家絲毫沒有掙扎,一一的上前。一聲『媽』換一條金鍊子,這種便宜事,讓大家很快的就賣了自己的人格。 那個女人以高姿態的方式回來,那票見錢眼開的阿姨們,馬上就臣服在金鍊子之下。一人一句媽,嘴上叫得親熱,金鍊子拿得開心。
我媽說,她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兄弟姐妹們,又看看照片中的老父,突然覺得,人生真是一場鬧劇,可笑又可悲。
最後,就剩下我媽沒有上台領獎,『那個女人』看著她,我媽走上前去,就想問她:『為什麼賣掉我?』那女人卻擺出一臉無奈的樣子。 我媽又更大聲的問:『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賣掉我?』 那女人拿出煙,緩緩的點上,吸了一口,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因為妳很難帶,早產、多病。我在這個家已經感覺待不下去了…。』 『既然待不下去,為什麼還生了弟弟妹妹?』 『那時,我還愛妳爸啊!』她又吸了一口『直到最後,我真的無法再繼續這種貧窮的日子……』 我媽很生氣的告訴她說:『我不會原諒妳,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妳。』 這時,在一旁的阿姨們各個寡廉鮮恥,見氣氛尷尬,又怕這個老女人把金鍊子收回去,趕緊拉著她:『別這樣嘛!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我媽轉過身甩開她們的手:『剛剛還不讓我上香,現在又是一家人?妳們變得也太快了吧!』 阿姨們臉色立刻變了:『叫一聲媽又不會少一塊肉!』 其實他們叫我媽回去, 為的也只是讓她簽放棄遺產, 然後現在又有一條金鍊子可撿, 外公的家祭瞬間成了歡樂的拍賣會, 喊一口, 現賺一條金鍊子. 大家紛紛上前奮不顧身, 毫不猶豫的展現著貪婪. 這讓我媽難以接受眼前這些和自己有著血緣的人, 冷冷的丟了一句:『那是因為被賣的不是妳!』我媽狠狠瞪了她們轉身離去。這個家,真的沒有任何好留戀的了。
多年以後我才坦白告訴我媽,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外公是哪一個。依稀記得還沒上小學時,媽媽曾經有過幾次(不超過三次),帶著我們去到那個總是在下雨的地方。難得一次沒下雨,媽媽牽著我經過大樹腳下,媽媽說:「快,叫外公。」 我只好照做,喊著:「外公!」 怎知一聲阿公,同時就有三五個阿桑一起回頭,每一個都慈眉善目一臉慈祥看著我們點頭微笑。這下尷尬了,到底誰才是外公?那一掛老人中,應該有一個就是外公。但究竟是誰,不可考。 於是,我根本不知道死掉的是哪一個。
隔年我和大姐搬出去和媽媽住在臺北,這是值得紀念的一件事,從那時開始我正式脫離楊家,再也沒回去住過。大姐為了自己的夢想,開始半工半讀,畢竟私校的學費是很貴的。 而我原本高分入學,但唸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的科系,我就一日混過一日,混到學校老師頻頻打電話來,一下投訴我的課業不佳,一下又投訴我交男朋友。(的確,我們高中就在一起了,直到現在,人生過了大半了,我們還在一起),但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再怎麼好的學生,一生總會遇到一次和自己八字不合的老師,我當時的導師就是。我這輩子很幸運,一路上總是遇到無數言教身教都是令人感佩的老師,直到研究所都是,而高中的導師是唯一例外。 啊!這就是人生,總會有一些不完美來襯托其他人的完美。
三妹很單純,讀書卻讀得很辛苦。老爸特地為了這件事,還來和我討論要送妹妹去補習。我正經八百的和他討論著,心裡卻想,你不是說你對兒女都很公平,為何我和大姐讀書時就什麼都沒錢,到了弟弟妹妹讀書時,您老人家就財源滾滾了? 但我不想這時和他爭辯,因為關係到我妹的未來,我再怎麼討厭眼前這個男人,畢竟他手裡才有資源 。於是,弟弟和妹妹被送進了補習班。 他原想,傾全部的力量讓兒子讀好一點,一進國中就送去補習,但是,天不從人願,這樣的安排,反而讓我弟承受不了的壓力,於是他也開始逃學。我爸總在我們面前吹噓說楊家人都是會唸書的,他年輕時多用功多努力。(咳!這和我聽到的不太一樣哦!我很想告訴他,其實我們早就從這些親戚嘴裡知道了,他年輕時讀書的狀況。)由於他編故事的功力太差,每次編出來的劇情都差不多,前後的時序又有問題,一下子就被我們識破了。 他說服不了弟弟,於是就用他最原始的方法,狂吼和甩巴掌。這劇情是不是和本土八點檔極像?這巴掌一甩,就把老弟甩出去不回來了。
那時我和媽媽搬了幾次家,最後為了便宜的房租最後住到了新北市。媽媽這些年,在外打拚,也有了一些結拜的兄弟姐妹。 其實我看得出來,那個「阿兄」很照顧我媽,二話不說的就認他作了乾爹。乾爹開的是小小的銅具加工廠,趕出貨時,我們也會一起去幫忙,這是我正式的融入本省人生活的開始。 有一天我媽來找我談,問我為什麼唸書唸成這樣。我悻悻然的回答:『這不是我想要唸的!當初成績單下來時,小妹叫我順著老爸的意思,別再違背他了,大姐的事讓老爸很生氣,她不希望這個家再有一次這樣的革命,很可怕,每天不斷的爭吵,…所以就填了這個我一點興趣都沒有的資訊科,上不完的電子學、基本電學、電子電路…反正就是沒興趣。讀了二年了,只覺得自己愈來愈像是個女工。』
我媽一臉憂愁:『可是,沒有學歷將來怎麼辦?』 『我從大姐身上得到一個結論,要靠別人交學費,就必須妥協…所以……等畢業後吧,如果我自己去賺錢,我就可以唸自己想要唸的了。』我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哪來的信心就告訴她:『妳放心啦!』
我媽那次講到都快哭了:『我怎麼會放心,妳讀成這樣…唉…媽媽就是沒唸書,今天才會這麼辛苦,妳們有唸書,講起話來,都有一堆道理,媽媽說不過妳,但媽媽只知道,沒有讀書會很辛苦,我不希望妳將來和我一樣……』
雖然,她不會講大道理,但她的話卻說服了我。
那時,家裡的債務清了,我爸希望她能回到家裡來。但是,『丈夫』對她來說,已經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名詞,她唯一剩的,只有兒女。那時我和乾爹混不錯,我甚至覺得和乾爹才是真的父女,不趕貨時我們一票人一起去釣魚、一起下廚。我所有的耍賴、搗蛋、叛逆…,這個男人全盤接受,我真覺得這才像是一家人。
一日我爸突然來到我和媽媽的家,要求她回去。這是四、五年來,他們第一次直接對談。老爸的理由是,孩子需要媽,而且債務也清了。但這個理由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二個人沒有交集的談話,持續不到一個小時,火藥味再度冒起。
『孩子都大了,妳不必再工作了。』 『孩子大了?孩子才十幾歲耶,怎麼叫做大了?』 『女兒職校畢業就可以去工作了,妳不必再去上班了。』 『這只是你單方面的想法,女兒們都還想升學。』 『升學?那她們自己要想辦法。』 『哪個作父親的人像你,別的父親是巴不得自己的孩子多讀點書,只有你…』 『我只要顧好兒子就好了。』 『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講的話。』
嚴格的講,他也並沒有顧好我弟,他把我弟轟出了家門,我弟一氣之下跑去三峽和一群做工的夥伴混在一起。 二人僵持不下,最後我爸使出殺手鐧----『離婚』。他威脅著:『不回來乾脆離婚好了。離婚,我是不會把孩子讓給妳的。』臨走時還落下狠話。
我永遠記得那個男人離開我和媽媽的家之後,我媽哭了,喝得爛醉。那時我很生氣,直接跟她說:「離吧!這個男人配不上妳,如果真的要選,我強烈推薦我乾爹。」
我媽絕對值得更好的人。
在外面住的這一年,沒有人會狗眼看人低,莫明其妙的嘲笑別人沒唸書。在楊家沒唸過書就是原罪,活該受人岐視、供人差遣。管你有理沒理,他們只會搬出學歷來,告訴你,你沒唸過書所以你無知。重點是,他自己也沒唸多少書啊!真不知在跩什麼。
我媽想了一整個晚上,第二天,她告訴我一句至理名言:「女兒啊,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樣。」
我知道她心裡有了決定,是一個勇敢的決定。她決定不再把自己幸福的權力交在任何人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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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