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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02 23:48:17瀏覽332|回應1|推薦9 | |
(接下來都是不太愉快的記憶!!)
搬到新家以後,為了還債,我媽四處找工作,新家在工業區,領的都是死薪水,服務業的薪資相對會高一些,她最後又回到淡水老家去工作。這些年家鄉轉型,農業發展不起來,卻意外的發展了觀光業、服務業。她在一家夜店做服務生,下午開始上班,凌晨再回到家中。那時從我家到那裡,只有公車和火車的北淡線有到,從家裡到淡水,車程就快兩小時。
有時累得半死一回到家裡,地上就有她的衣服被甩在地上,有時還是被撕爛了丟在地上,家裡這顆不定時炸彈又炸了,老爸又發火了。家裡的碗盤也常是被砸爛的。當時在咱們四個孩子的眼中,這人發起瘋來六親不認。有時弟弟妹妹也會哭著來告訴她:『媽媽,你不要和爸爸吵架好不好?』她很淡定的告訴我們,她沒有和爸爸吵架,只想早一點把債還完。
每一次爭吵完,他們的決裂就更深。從楊家大宅帶來的陋習就是老爸極愛面子,不論對錯,他都不曾道歉。每每爭吵完,就買一些小裝飾品送我媽,但再下一次爭吵,這些又全部砸爛。一次又一次的重複,慢慢的, 我媽也不再接受這些無意義的小東西。這種小東西買再多,也比不上一句真心的道歉,但是『道歉』對這個男人而言,恐怕又是另一種奇恥大辱。
舊的問題沒解決,新的問題又產生。母親工作地點離家甚遠,常常下班後搭不到公車,如果叫計程車這一天的辛苦就等於零了。但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回家,我爸又開始疑神疑鬼。因此,三不五時打電話到她工作的地方查勤,口氣一次比一次差,連櫃檯接電話的小姐有時都慘遭池魚之殃。
對於我爸這般頻頻出招,我媽不堪其擾、店裡也不堪其擾。那些櫃台小姐只要一聽是我爸打的,二話不說就掛電話。我爸沒轍,就叫我們去打電話到她店裡,如果我們不肯,他就歇斯底里的罵:『這個家不是你們的,你娘跑了也沒關係。』我們常被逼的打電話去,用哭的去求證她是不是不要這個家了。或是叫我們回去老家,假裝小孩不見了,逼著我媽趕回來。一而再再而三,我媽只好不斷的換工作。我真的不曉得他這樣的鬧,是對現實狀況有什麼幫助?但他卻愈鬧愈來勁,總要鬧個天翻地覆後,再來個痛哭流涕大團圓,他才肯罷休。 這楊家最糟的遺傳毛病之一,聚光燈效應(註1),總以為他的一舉一動都有許多的觀眾,所以,所有的場面一定要做足了戲劇效果,哭要哭得肝腸寸斷,笑要笑得豪氣干雲,真他媽的演給誰看啊?
註1:由美國康乃爾大學心理學教授Thomas Gilovich和心理學家Kenneth Savitsky共同發表的心理學實驗,人非常的自我中心。
更糟的是我爸的懷疑毫不保留的直接告訴我們,說我媽在外面有了別人,隨時可能離婚,叫咱們做好『選邊站』的心理準備。嚴格的講,那時年紀小,面對這樣的事,根本不知該怎麼辦。搞得上課時魂不守舍,我高年級的成績就忽高忽低。家裡時常這樣天翻地覆的吵,老爸一人吵不過癮,還要拉上我們。現在的我真覺得,就你這樣,我媽就算有了別人也是剛好而已。(不好意思,我是女權主義者)
連續換了幾次工作,最後,我媽不再留下電話,回家次數也減少了。她說那時只想要專心賺錢,把債還完,供兒女唸書,她不再對這個稱之為『丈夫』的男人,抱有任何希望。
我媽知道我爸對孩子的想法,他自己不想唸書,所以也並不打算供我們念太高的學歷。生活上就是最基本的學費和餐費,其他學校的花用他一律不管,於是我媽開始拿零用錢給我們,但就在一次她拿錢給我姐。我姐竟把錢丟還給她,開始大吼:『我才不要妳的錢!這種日子”他”不要過,我也不要過。』她一臉錯愕。我姐瘋狂的叫罵:『妳知道妳不在家,我要替妳承擔多少嗎?每天晚上,我要看書老爸就開始發瘋。從開始算錢,到咒罵妳,每天、每天,重複同樣的事。他說他過不下去了,快瘋了,我才是那個快被逼瘋的人。…瘋瘋癲癲的,一下子說我們都是他的寶貝,一下子又說我們是四個吸血鬼。』
我姐哭訴著。而我正值叛逆:『厚~~不要吠啦!他又不是只罵妳一個,他是說四個咧!每次他罵人你們都跑掉了,最後剩我一個,沒義氣。』咱們四個吵成一團,弟弟妹妹不知該安慰誰。
我爸的童年養尊處優,根本是個無法承擔壓力的人,這樣的壓力就直接對著咱們倒楣四人組渲洩,我媽氣不過,於是,家裡的大戰再度開打。我趕緊把弟弟妹妹拉進房裡:『不要看,兩伊戰爭又要開打了。』自從搬到這裡來之後,家無寧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我們已經很習慣這種『防空演習』,趨吉避凶已是基本的求生技能。
但這一次不同,愈吵愈凶,杯盤落地。我們又走出來,看見爸爸眼睛漲紅,佈滿血絲。天啊!這就是變成暴龍的徵兆,眼睛紅得像要吃了人似的。其實,他每一次罵人也都是像要吃了人似的。他開始咆哮,『賤女人』、『三字經』…所有難聽的字眼全罵出來了。我媽只是不停的哭,不停的問:『我哪裡做錯了?』
『妳沒錯,妳都對,是我錯,可以嗎?是我對不起妳,我這裡是小廟,容不下妳這個大菩薩。』我爸又開啟了悲劇男主角模式,語無倫次的咒罵著,這楊家人最厲害的就是那張嘴。周圍的鄰居沒有人不知道我們家的家庭大戰又開打了,但由於次數頻繁,他們也就袖手旁觀了。
最後就動手一把把我媽推了出去:『妳給我滾出去,別再回來了。』她狠狠的瞪著我爸,我們四個站在一旁哭。她把我們拉近,眼淚不停的流:『你們要乖、要聽話…』遲疑了一下『媽媽愛你們!』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根據我媽的回憶,她說就在當下,沒有了孩子,沒有了家,突然間,一切都不算什麼,她伸手攔了這三、四年來都捨不得坐的計程車,告訴司機:『淡水碼頭!』 在車上一直想著,小時候在養母家,總被教育『要乖、要聽話』日子才會好過,但是,事與願違;長大後,以為『堅持和努力』幸福就會來臨。但為什麼,不論如何怎麼做,幸福的中獎名單裡,永遠都沒有她的名字。
那天晚上,淡水碼頭,我媽一個人獨自吹著海風想著:沒有了一切,人活著要幹嘛?多活只是多痛苦,她的人生每一幕都是悲劇,多一幕仍是悲劇,活愈久只是把悲哀拖愈久。她很想縱身一躍,一了百了,但腦海裡立刻浮現我們的臉。『孩子怎麼辦?』債務解決了,但孩子們怎麼辦。
很久、很久,久到眼淚都乾了,她心裡也有一個了結論:我就不相信老天這麼不公平。女人不需要乖,也不需要聽話,女人要有錢,要有錢才能給孩子幸福。
有了這個想法後,她起身離開,一回頭,那台載她來的計程車還在原地,司機從裡面走出來:『厚~小姐,妳這樣很嚇人耶』原來那個司機看她傷心的樣子,怕她想不開,一直不敢離開。她也就再搭他的車離開。一路上,司機一直苦口婆心:『小姐,妳不要覺得我雞婆啦,天底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啦……。』 (我到現在都很感謝那位計程車司機,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了我媽鼓勵的話)
一個陌生人伸出的援手,讓我媽對自己剛下定的決心,有了更篤定的想法,老天要她活下去,為了孩子活下去。
她離開家的那一年,其實債已經還完了,但裂痕卻是深得無法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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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