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屋中的腳步聲將他驚醒, 他猛地翻個身,卻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
沙發?是了,房裡的事物終於隨著他的清醒而重新有義意起來, 平常不用的小夜燈點著,是為了讓房間留點光線, 他睡在沙發上,是因為床要保留給別人睡, 而那人此刻在站在書櫃邊看著他,留下一床凌亂的棉被。
「小晴,我……。」
書櫃旁,小晴沐浴在窗外皎潔的月色下, 纖細的腰身一覽無遺地投影在寬大的薄衫上, 腿上白皙的肌膚則彷彿透射出柔和的銀光, 那宛若天仙的美,震懾得他一時說不出話。
「這是…。」是小晴先說的話。
她手上拿著的是副相框, 而他房中擺設的相片倒是只有那一張。
於是,他說:「我爸,」他的喉嚨好乾,「他在我七歲時就死了。」
「那旁邊的小孩?」小晴又問。
「是我,」他回答:「那是我和他最後一次,唯一的一次,也是我僅存最後一張的親人合照。」
「你看起來不開心。」小晴怯怯地說。
「那是因為我恨…很不喜歡他。」他及時改口。
「所以,那就是…你?」小晴往四周張望了一下,開始緊張起來。
「別怕,」他連忙柔聲安撫:「我沒有要怎樣,妳想起來了嗎…?」
唉,算了,這一切,還是從頭講起好了。
那晚,幾個學校同事約了在他家談心, 原因是這一個多月,小晴一直走不出來, 因為幾個失蹤的孩子,正好都是小晴班上的學生, 他們為了完成作業,便在其中一個同學家過夜,然後…。
別再想了,同事們安慰著小晴,同時勸她少喝點啤酒, 妳之前不是沒喝過?別這樣,把身子弄壞也救不回孩子們。
他在旁邊愧疚地看著一切, 因為他直到最後關一刻才發現異狀, 而他也知道,在場的人,只有他曾經歷過這些…。
一個月前的颱風掃過他們位在深山中的村子, 所幸風雨不大,沒有災情,只有三天的小雨, 但這雨卻愈下愈令他意亂心慌, 深覺自己似乎忘了什麼不該忘的,該想起來的卻想不起來, 是他拼命想遺忘的童年在心中滋擾著他嗎?
直到第四天的清晨,山谷中傳來的低嗚才驚醒了他, 他猛地從床上跳起,衝出房門,在村子的小路上狂奔, 口裡則拼著命地大喊,來了!要來了!快逃啊!快!
淒厲的吼聲在屋簷間迴盪,彷彿這樣便能喚回他的家人,他的童年…。
七歲那年,一場颱風也是這樣,來了又走,村子裡沒什麼損失, 不過就幾戶人家的屋頂漏水, 只是討厭的是,後來小雨淅瀝瀝地又下了三天, 竟是讓人無法上房頂好好整修, 於是他才會在那清晨著,躺在濕濡的床上, 聽著屋外小溪潺潺的水聲,減弱,消失。
他好奇地偷偷走到屋外,爬上溪畔一塊凸出的高地, 然後就著濛濛的晨光,呆望著洪流巨石轟隆隆地從他腳底下奔流而去, 吞噬著溪床兩側的一切,也包含著他的家,和他的家人。
這天,和後來的那天,他都是這樣對著將要逝去的村民們無助地吼著, 逃啊!快逃啊!土石流來了啊! 直到末了,僅存著他一個人,呆坐在地上啜泣, 邊懷疑著雨水、鼻水、或是淚水,為何會讓他的嗓子啞了聲音。
山裡的孩子是不怕長不大的, 部落的人供他吃住,送他到山下念師專, 畢業後,同學都到大城市裡教書了, 唯有他,選擇回到了山上, 因為他忘不了他的村子, 因為那是他活下來的動力, 因為他知道自己在那裡,有樣他該找出來的東西。
但他沒有找到,他找到的是個女孩,小他七歲, 一個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持一定要到山裡貢獻自己所長的女孩。
在他家辦的迎新晚會上, 那叫見晴的女孩在大家喧鬧嘻笑中,紅著臉宣告她早已名花有主了, 但他並沒有覺得惋惜,或是不甘, 相反地,他只覺得這小晴好面熟,彷彿在哪裡見過她。
是他的高中同學?
「不」,事後小晴認真地對他說,「我是你高中老師!」
「天吶,」他苦笑著,「這不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會懂的笑話嗎?」他對著她的背影嚷著。
「那是我失落的美好童年!」小晴回過頭來笑著對他說。
就這樣,兩個沒了童年的人成了好朋友, 他帶著小晴認識村子, 偷偷去族人的禁地看螢火蟲漫天飛舞, 聽著蟬鳴邊把腳泡在沁涼的溪水中, 欣賞秋風從一整片鮮紅的楓樹林上掃出屬於山林的海浪。
當然,也包含了在寒夜裡聽著小晴的泣訴,為著不再是她的男友,和那不是她的女人。
稍晚,他把小晴送回她的宿舍, 一個人站在屋外, 看著她點亮屋裡的燈,然後,又熄掉。
之後,他們不再相偕出遊,也不再休息時間閒話家常, 只是,小晴看著他的眼神,也不再和以前一樣,只透露著他們僅是朋友…。
然後,突如其來的,那場士石流, 深深地打擊了她, 那晚,小晴在他家中醉倒, 同事們識相地先離開, 但他卻只是把小晴簡單地整理一下, 把她抱到自己的床上, 自己則到屋子的另一角睡沙發。
深夜,屋中的腳步聲將他驚醒, 他猛地翻個身,卻差點摔到地上。
他坐起,發現小晴已然起床, 站在床前的書櫃旁,手裡拿著一個相框。
「這是…。」小晴顫聲問。
「我爸,」他的喉嚨好乾,「他在我七歲時就死了。」
「那旁邊的小孩?」小晴聲音中的抖音更加明顯。
「是我,」他回答:「那是我和他最後一次,唯一的一次,也是我僅存最後一張的親人合照。」
「你看起來不開心。」小晴偷偷地瞄著她。
「那是因為我恨…很不喜歡他。」他及時改口。
「所以,那就是…你?」小晴緊張往四周張望了一下,看似在尋找著什麼,窗?門?還是她也…。
「別怕,我沒有要怎樣,妳想起來了嗎…?」
小晴點了點頭,於是他柔聲地說:「沒事的,我也想起來了。」
稍晚,他駕著車在漆黑的泥巴小路上開著, 小晴坐在身旁,闔著眼, 他偷偷看著小晴一雙無瑕的大腿, 令他差點輾上路中央的大石頭, 專心點,他對自己說,別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把車停到山徑的盡頭, 那兒有座隱沒在濃密樹林後的小池塘, 是他之前帶小晴來看螢火蟲的地方。
他就著月光看著小晴安詳的臉龐, 他輕撫過她的耳際, 小晴睜開眼睛,定神地看了看眼前的人,「為什麼要這樣做?」然後,她問。
二十年多前,還不叫見晴的女孩也是這樣問的, 那年,女孩才七歲, 是他前一個寄養家庭裡的小妹妹。
女孩不明白她口中的大哥哥為何要這麼做, 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對, 可是想到方才所受到的屈辱…。
「哼,看會A漫唷,」他把借來的漫畫還給同學時,那兩人無情地嘲笑著:
「還後母亂倫欸,你連爸都沒有,還妄想他取個後母給我你來亂倫? 他有沒有把屌生給你都不知道呢。」
幹!他邊將女孩壓在地上邊咒罵著, 邊把全身的怒火出在女孩身上, 當然,連他自己的潛意識也不願意承認的, 是這一切其實都來自他心中控制不住的無底慾念。
於是,他只是自私地享受下體的快感, 而完全無視女孩震驚到木然的表情,與女孩口中鬼打牆般的囈語,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小晴在副駕駛座上問他,驚恐的神情和當年如出一轍。
他看得出了神, 想起當年村民在深山的林中找到了的女孩, 本以為自己幹下的好事就要東窗事發了, 天曉得女孩竟是失了魂似的,自此不再講一句話, 就只是成天坐在二樓的窗口,用空洞的雙眼看著樓在往來的行人, 看得他全身發毛,生怕哪天女孩突然開口,吐出真相。
於是,國中畢業那天,他便一個人跑到山下半工半讀, 沒再回過村子,沒再寫過一封信,沒再打過一通電話, 只從以前的同學那聽來,女孩沒了記憶,被送給外縣市的親戚收養, 沒人再見過她,沒再生父母一面,也沒再踏進過村子一步。
直到女孩化身成名叫見晴的少女, 在他房中,被那張照片喚醒塵封已久的回憶, 讓相紙上的大哥哥,切開了她心中層層包覆的自我保護, 讓內心裡最深刻的恐懼,赤裸裸地暴露在那野獸面前, 令她只能像隻落巢的雛鳥,瑟縮在屋角無助地顫抖, 囈語著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這樣做…。
是啊,他也認出小晴就是當年那女孩了,而這樣的事,決不能讓她說出去。 於是,他上前勒住小晴的喉嚨,然後,褪去她的褲子……。
直到小晴斷了氣。
他把屍身塞進前坐,調整好姿勢,載到深山裡。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該死的天曉得小晴居然還沒死!
他嚇得往後猛退三步, 這才想起來,其實他已經把小晴綑綁妥當,繩子上還繫著不少大石頭。
算了,他想,是死的、是活的,不是都能沉到湖底嗎?
快動手吧,待會兒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 該死的,怎麼會搞到讓大家都知道小晴最後是和他在一起的? 所以還要裝成小晴去她宿舍整理行李, 開著她的車到山下,嗯,得記得避開監視器, 喔,還得用她的手機撥幾通電話, 傳簡訊跟校長交代一下, 當然,這一切都要帶著手套, 就像當年強暴那女孩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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