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當我聽到上司給我的讚美,心底居然沒有絲毫波動,一如上個月的抑鬱,當耳語譏讒向我攻擊,內心只覺得失望灰喪,竟無法燃生一滴點怒火,助自己向惡勢力對抗挑戰,像年輕時那樣執著於不願被別人看扁或虧待,但此時此刻,我可以清楚覺知,當時心裡莫名湧現的恐懼所謂何來?天知道,我已不復年輕,天知道當今又是什麼時機?如果在這波人世傾軋中我無法站穩腳步,一個不小心,一個衝動下意氣用事,讓自己又跌了個大跤,我的Amy有誰可倚靠,我不要她的天賦和才華像我一樣被弔詭的人生虛擲玩弄.
當然,我的意思不在強調自己曾經多麼不凡,我的本意是,在過去那麼貧窮的年代,身為低階公務員的老父,靠一人微薄薪資還不是茹苦含辛將一家七口人的生活扛持下來,更別提他曾經為負擔當年多病母親的醫藥費而向老鄉下跪借錢的悲情了,一直到後來母親身體狀況逐日好轉,開始利用林務局宿社邊閒置的空地種菜,養雞養鴨,甚至是養豬貼補家用時,我們幾個女孩也差不多都上了國中,只剩小妹還懵懵懂懂在小學裡玩耍嬉戲.
回憶舊日時光,當時還在唸國中的大姊,每逢寒暑就得和來自台北比自己身長高半截的農業系大學生一塊兒到林務局林場苗圃上種植樹苗打工賺錢,而我們幾個妹妹,自然也得另闢賺錢門路,找到商人批購零嘴和醃漬芭樂或李子,在六零年代還設有路障單向調撥車輛通行的蘇花公路上沿途叫賣,好為自己下學期的學費略盡微薄心力,每當思緒跌落這段銘心刻骨的童年回憶,邁入中年的我,便堅毅莫名的,更不願讓孩子同自己成長過程一樣的貧窮困乏(雖然鄉下生活讓我們異常自足開心),至少....在她上大學之前,我得同我父母一樣,那麼有責任感的,那麼偉大又卑微的將她撫育茁壯---------------
我知道我應該是自由的,至少從外人眼中看來我已是自由的.年紀相當的朋友或同事總是搶在我開口答話前對我說:妳真好命,女兒都上高中了,哪像我們還得為小孩把屎把尿伺候三餐,三不五時另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也要捅一堆鬼事來氣妳......我真羨慕妳現在的生活.是啊!是啊!我笑笑接受,不打算再為自己說項,因為,讓她們保有對幸福的唯美憧憬和想像,不也是一種我能做和該做的好事?但......朋友呀!妳可知道在這波史無前例的不景氣中,在職場的人事角力與鬥爭詭詐的浩瀚人海裡,我多怕自己一不小心誤踩地雷,然後"碰"的一聲,旋遭三振出局!?我的心其實忐忑不安患得患失,妳們可能揣摩?歷經人生四十寒暑,我從來不知道好強固執不喜束縛和不願趨附流俗的自己,也會有向現實屈服稱臣的剎那,當我感受到自己的恐懼和憂慮時,才真正大澈大悟我已不再年輕不再矯健,更恍然明白,流光飛逝角色替換-------我已是個不折不扣的母親,母性的本能讓我必需與大自然或非自然裡的一切人事物搏鬥抗爭,只為讓複製於我基因的另一個生命,能完好生存且具高度競爭力的茁壯成熟,像我平凡的父母,卻不凡養育我家五姊妹長大成人,而且沒有成為社會遺害的慈悲與寬厚,教我多麼感念多麼惜福?!所以我感到恐懼,恐懼自己如果失業,孩子的將來由誰引領?我無法忘記,這份差事,如今只有我一人全權負責,我再沒有偷懶和喘息的理由,於是我的平常心,開始變得有一點點不平常,有一點點動搖.........
我以為,沒有誰應該真正被羨慕誰這檔事,特別是當我讀完"追風箏的少年"和"燦爛千陽"兩本描述中東地區戰火綿亙下卑憐的孩童和弱勢婦女那片在殘垣瓦礫中,在砲火肆虐下努力求生存的勇毅和堅軔時,我幾乎無法再有任何奢求或遺憾,即使是失去你,我那得來不易的玄妙情牽,這條人生路,再多坎坷我也得一人踽行.就算此時此刻,我寫下我的恐懼和煩惱,並不為求得同情或救援,書寫憂傷,其實只是一種情緒的表達和宣洩,就像梅格來恩在"火線勇氣"這部電影裡的表白:我掉眼淚,只是因為我難過,我想哭,但淚水並不代表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怯弱-------我想,我非常明白梅格萊恩在戰爭場景中高度壓力下思維的跌宕與翻攪,因為,她肩負的責任可不祇是一己的生死,她的每一個號令和調兵遣將,都可能造成一個班大兵的陣亡或獲救,當她明白自己責任如此重大時,她的眼淚焉然落下,所以她恐懼,所以我失去平常心,因為我不想再讓老父老母為我擔心,我也不要孩子因為父母的離異而受到多餘傷害,甚至成為這座高度競爭城市裡的次級公民......
我的平常心不見了,倒不是因為我真的會失業,相反的,BOSS還告訴我,這一次我的考績優於前輩先進,下個月起將微調我的薪餉,她甚至點名要我努力掙取7月她榮退後的職位........啊!其實,我恐懼的是我怕自己虛偽不來,我恐懼我得壓抑真心做自己不喜歡但卻可以做得不錯的事,我更恐懼自己得像老父老母那樣做到年老髮白,無怨無悔為孩子們付出到忘了自己曾經也是追風少年和部落美女.......
親愛的朋友,妳還羨慕我的自由嗎?哈哈哈......我其實羨慕有人惹妳生氣,有人為妳分憂,有人容許妳偶爾耍賴又時常嘮叨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