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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午夜場
2008/12/19 08:39:31瀏覽1056|回應0|推薦22

  時間是十點三十五分。我站在鏡子前面檢視著自己。深灰色的合身西裝仍是我唯一的選擇。顏色之於性格的論點,我是深信不疑的。一向活潑、開朗的人,絕不會願意讓自己隱沒在人群中。

而深灰就是我的名。
  
  
整裝後灑上少量的古龍水,對我來說是件相當重要的事,猶如料理的最後一道程序。可以是點綴用的巴西利葉,也能是義大利麵上的芝士粉末。缺少了這個步驟,就無法成就完美。我小心翼翼的讓香氣均勻落在身上,並再次確認自己的狀態,直到十一點整的鐘聲響起。
 
  
十一點十分。商店的鐵捲門已經拉下,店頭上方的霓虹看板卻尚未休息,如同我的存在,也是為了這已暗下的天色。我把雙手插在口袋裡,漫步在這條尚有人煙的街道上。

 
 這樣的夜,其實還不算寧靜。剛經過的地下道出口,有一群少年正拿著樂器。吉他與電子琴的樂聲襯成了底;鼓與貝斯則亮成了鮮明的節奏。他們伴隨著音樂,嘶吼著寂寞,吸引經過的人們佇足聆聽。不少圍觀的群眾也隨著曲調低吟。寂寞的氣息從歌曲中流竄出來,在人群中擴散。有人正感動於哀傷情歌而偷偷拭淚;有人索性解放自己,賣力宣洩,呼應著那一群沁著汗的少年們,宛若狼群。

  
我站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右腳輕輕踏著相同的節奏。或許是有音樂引領;也可能是因為這區域裡的空氣中,早已被「她」身邊那股氣息所瀰漫。唱著歌的少年與聽著歌的觀眾都更加投入了。

  
我點燃了手中的菸。  
 
  
「喂,人群裡應該有目標了吧?」吐出尼古丁煙霧的同時,我問。

  「噓~別吵!我正在聽歌呢!」身長不到七公分的她坐在我肩上。我聳聳肩不再多問,反正手上的菸還長著,夜也長著。

  
不知名的地下樂團,仍在哼唱著他們的歌曲。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幾隻貓兒離開這塊被寂寞氣息暈染的區塊。我扔了手上已燒盡的菸頭,順勢將其踩熄,看著正坐在我肩上、沉醉在歌曲裡的她。

  
「他們正在哀嚎著妳的名」我說。

  「呵~這不就是美麗的我,存在的最大意義嗎?被歌頌、愛著又同時被恐懼著。」她得意地笑著。

  
「夠了。先做正經事,裏面有妳要的人嗎?」我又問。

  她搖搖頭,指著對面的人行道:「到那裏去找吧。」我皺著眉,質疑起她的判斷。那條路上毫無人影。

  
「笨蛋,請不要懷疑我的專業!」她用極小的右手敲著我的頭。

  「OK!」我把雙手插回口袋,順著她指使的方向走去。

  
「披著寂寞的狼在遊蕩,搶著哼唱寂寞的歌,搶得寂寞的絲線,縫補那件叫做寂寞的美麗斗篷,好讓他們繼續偽裝……啦啦啦……全被我看穿……。這樣的靈魂還不夠營養,這樣的我沒辦法茁壯……啦啦啦……」她坐在我的肩膀上,左右腳輪流拍打著節奏哼唱著。

  
我們佯裝若無其事的走著,目光搜尋著適合的獵物。我沒阻止她那五音不全的歌聲,她亢奮的情緒適合用來擊碎周圍已經凝結的寧靜。直至她因為累了而停止哼唱。
 
  
仲秋的深夜裡流動著微涼的空氣,街邊的樹葉也已泛黃。這樣寥無人煙的氣氛裡,慶幸仍有絢爛繽紛的霓虹燈,或多或少的,總算能驅散些寂寞的氣息,不然,恐怕我也得淪落到被她吞蝕的地步吧。
 
  
我跟她一直沿著這條人行道向前。夜的黑似乎更加深沉了,空中沒有閃亮的星子,街上來往的人也越來越少。我為自己點了菸。眼前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子低著頭走過。
  
  
「喂,這個怎麼樣。」我壓低了音量問她。
 
  
「不。」她臉上充滿笑意,原本就不算圓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那對街那個穿著名牌服飾的女人?」我又問。
  
  
「唉唷!我說你呀,至少也總該有些敏感度吧!」她敲著我的頭。
 
  
我悄悄地嘆了一口氣。沒有目地卻又得不斷踏步,對我來說相當痛苦。
 
  時間是一點整。前方不遠處有間小酒館。緊閉的大門隔絕了一屋子喧騰熱鬧的氣息,與世界的連繫只剩玻璃窗穿透而出的微光。那是逃避寂寞獵殺的庇護所,她不喜歡那個地方,如同吸血鬼與教堂之間的對立。透出的微光彷彿具有招喚能力。有那麼幾次,若非她與理智的阻止,我差一點就被這光束引領入內豪飲、狂歡。
 
  
「老菸鬼,就那個吧!」她拍著我的臉,又指著前方。
 
  
酒館前方的街燈下站著一對戀人,男人倚靠著街燈,女人則面對著男人。兩人之間的距離像是道別,又像是談心。
 
  
「男的還是女的?」我一邊調整自己的呼吸,一邊問她。數十年來的抽菸習慣使然,儘管只是加快行走的速度,也讓我上氣接不下氣。
  
  
「別急,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快點!」她拍打著我的肩膀,銳利又帶著興奮的目光緊盯著前方,有如馬車伕鞭策馬匹似的催促著我往前。
  
  
我扔下了手中尚未抽完的香菸,再一次加快腳步,才慶幸終於縮短了與那對戀人之間的距離,哪知呼吸還沒和緩,那一對戀人離開了倚靠著的街燈,又拉開了距離。
  
  
「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我不耐煩的問她,腳步仍持續追趕著。

  「猜猜看?」她的玩興又起。

  「猜?」我苦笑著。
 
  
早就忘了何時被這個食指般大的傢伙纏上,戲弄我變成她怎麼也玩不膩的小遊戲。
 
  
「別說纏上這麼難聽嘛!是選上好嗎?」她糾正著我的想法。我討厭被她看穿心思的赤裸感覺。其實是選上還是纏上,對沒有選擇權的我來說是很無聊的爭辯,如果能選的話……
  
  
「喂!」她瞪著我。

  「沒事、沒事。」赤裸裸的感覺又再度出現。

  「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裡,能跟我們說話的人真的很少……」向來都處於亢奮狀態的她,語氣難得低落。

  「妳……」

  「要當我的朋友還是被我吃掉,你自己選啦,笨蛋!」她只差沒把整個頭都塞進我耳裡。她那副一捏就死的體型,怒吼起來,渾厚震撼的音量竟也足以刺穿我的耳膜。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沉默。

  「我們走吧。」她說。 
  
  「嗯。」我點點頭,把視線重新聚焦在那對戀人身上。他們看似並肩同行的步伐,其實一前一後。女人與男人之間隔著三步左右的空虛。

  
「好,動手吧!」我說。

  「你確定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坐在肩上的她看著我,一臉的詭異笑容。

  「那……不如測試一下我們之間的默契好了。」我也故作活潑。

  「哈,好玩、好玩。那就走吧!」她笑得很開心。
 
  
我向前走著,直到我的手可以碰觸到那個女人。我喜歡她身上那件鵝黃色的兔毛外套,那是個亮眼又帶點柔軟的顏色。在陽光的照映下,她也許是個活潑又溫柔的女孩。不過,在只剩薄弱燈光照射的深夜裡,再溫暖的顏色也只能暗成灰色調。
  
  
我對肩上蓄勢待發的她打了個暗號,而後聽見她發出了只有我才能聽見的淘氣笑聲。我微笑回應著,這傢伙活潑得過了頭,顯然與人們爭相傳唱的寂寞不同。
  
  
我放慢腳步,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再度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後,伸出了右手輕輕地拍著那個女人的肩膀。
 
  
女人帶著驚訝的表情轉身看著一臉笑意的我。身上噴灑的古龍水,恰好散發出使人恍神的中段香氣,女人征征的望著我,時光宛若靜止。
 
  「您好!」正當我溫柔的向女人打招呼的同時,肩膀上的她精準地鑽進了女人的體內。
 
  
被她鑽進身體的女人,瞳孔逐漸失去了光澤,直到我隱匿於黑暗中。清醒後的她,回頭繼續追趕男人的腳步。她們之間仍舊維持三步之距。走在女人前面的男人,一直沒有發現她的異狀。
 
  
離去之前,我從口袋裡拿出了菸。這是最後一根了,我隨手扔掉空盒。在吐出的煙霧裡,我好像看見了她在大啖寂寞之魂的滿足表情。這或許可以讓她吞食好一陣子吧,我猜想著。
 
  
「再見了,我的寂寞。」我在心裡與她告別。

 
 回家的路途中,我再度經過那個地下道入口。稍早前聚集聽歌的人潮已經散去,少年們正有說有笑地收拾著樂器。隨著距離越來越遠,那笑聲也越來越細微,然後消失。
 
  
儘管我一路上不斷祈禱著。希望“她”能就此滿足,別再回來了,然而,我與這城市每個人,在每條街、每晚卻都如此熟練地上演著相同的戲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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