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令人發愁的秋天，馨亞意興闌珊地站在鏡子前發愣。

　　她看了眼掛在衣櫥裡的那件水藍色絲質洋裝，再看看鏡中穿著一身黑色洋裝的自己，她想著庭蓁送她這件洋裝當時的情形──

　　「別老穿黑的嘛！又不是烏鴉，幹嘛總是一身黑鴉鴉的！」庭蓁拿起衣服在她身上比劃著，「嗯，真的很好看，喜歡嗎？這是我送妳的，聯合畫展那天一定要穿唷！」

　　想到這，馨亞又再瞥了眼那件水藍色洋裝，她嘲諷般地閉了閉眼，拿起桌上的口紅輕輕抺上，又從衣櫥裡取出一條白色絲巾繫上，紥了一個公主頭，戴上一對鑲著鑽石的小耳環，這可是她買過最奢侈的一樣東西。看了看牆上的鐘，時間指著十點十六分，夠晚了，再不出門，庭蓁恐怕又要打電話來。才這樣想著，馨亞的手機就配合地響了起來。

　　「喂，馨亞，唉，我的大畫家，妳現在人在哪裡呀？」庭蓁著急著。

　　「正要出門，妳已經到了嗎？」馨亞發出慵攋的聲音。

　　也難怪，她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今天的聯合畫展，她其實一點兒也不想去，要不是庭蓁堅持要她出席，她寧可窩在工作室裡作畫。

　　轉了兩趟捷運才到達目的地，跟一大群人擠著公車，好不容易才擺脫掉可怕的人群，眼前卻又出現了另一個。

　　站在美術館大門前，她無奈地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空氣似乎變得稀薄了，呼吸彷彿有些困難，兩隻腳怎麼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大概是嗅到了吵雜的人聲，竟然又想轉身逃開。

　　「就知道妳會這樣，都到了怎麼不進去？」庭蓁無奈地嘆了口氣。

　　「人太多了，我不想進去。」馨亞又看了看進出的人群，突然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不能不進去！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央求到這個大好機會的，身為妳的經紀人的我，早就已經幫妳規劃好了，妳只要跟著我的腳步走就行了，妳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畫究竟畫得好不好？我想，不管是愛唱歌的人，或是愛寫作的人，都會想知道自己的能耐到底有多少吧？！」

　　是呀，就是因為這個没有什麼了不起的原因，馨亞才會答應參展的。否則，以她的個性，是絕對不會答應出席這種充滿人群的場合的。

原來，這次的聯合畫展是集合了幾個願意參展的小畫家的畫作，庭蓁一直非常欣賞馨亞的畫，她始終相信，馨亞將來必定大有作為，只是個性孤僻的她，必須要有一個像她這樣的人來充當軍師才行。

　　馨亞傻了，當她看到掛了滿牆的畫的時候，原本無精打采的她，竟然像變了個人似地充滿了活力。

　　她開始仔細地欣賞著每一幅畫，完全把庭蓁給冷落，一幅畫總要花上幾分鐘來研究，看到好的畫，甚至可以待上半個鐘頭，眼睛轉也不轉一下地直盯著看，嘴角還會不經意地微微仰起。

　　庭蓁兩手交叉著放在胸前，開心地看著認真欣賞著畫的馨亞。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仍下馨亞一個人，獨自前往。

　　「我想買這幅畫！」男人說。

　　一個高挑的男人正在和服務人員談論著一幅畫，那是馨亞的“拒離”，庭蓁屏氣凝神地站在他們身後，她想聽聽這男人有多喜歡這幅畫。

　　「我很抱歉，這幅畫是非賣品，事實上，其它幾幅孫馨亞小姐的畫作也都不能賣……」

　　「請妳幫我聯絡孫小姐！」不等服務人員說完，男人就搶在前面說。

　　「這……恐怕有點困難。」

　　「請妳幫我轉告孫小姐，我願意出一千萬買這幅畫。」

　　一千萬？庭蓁聽了當場嚇傻，心臟幾乎停止，她想看看這男人的長相，才想著，眼前的兩個人就轉了過來。

　　雖然只有一瞥，但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張臉，那是一張可以看到馨亞的臉。

　　「馨亞？」她終於想到了馨亞，慌忙地轉身回去找她。

　　馨亞正盯著“落日”看得入神。

　　「馨亞，剛才……」

　　馨亞將食指豎著輕輕放在唇上，示意庭蓁不要說話，她不想她破壞了她的興緻。

　　庭蓁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馨亞卻悠然地欣賞著眼前的畫作。

　　庭蓁不敢催她，她知道此時她只不過是個軀殼，靈魂全都進了畫裡，即使再怎麼急，也要等她把畫看完。

　　二十分鐘後，馨亞帶著淡淡的微笑，神清氣爽地回過頭來看著庭蓁。

　　「什麼事？」

　　大概是等了太久，庭蓁這下可一點兒也不急了。

　　「這幅“落日”畫得真好。」馨亞滿足地說。

　　她湊上前去看了一眼，「那是徐以恩的畫！聽說是個年輕小伙子，二十多歲就一身才氣。」

　　「徐－以－恩？」馨亞緩緩地唸著他的名字，說著又要陶醉進去。

　　庭蓁終於回過神來，想起她匆忙來找馨亞的事。

　　「馨亞，先別看了。」庭蓁拉她轉過身，不讓她再看那幅畫，「我有兩件事要告訴妳。」才說完，她又說，「不、不，該是一件事吧？！哎呀，隨便啦！反正都是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的事。」

　　庭蓁又語無倫次了，每次一急她就會這樣，相較於馨亞的慢條斯理，兩個人的個性實在差很大。

　　「我剛才看到一個長得跟妳很像的男人。」她睜大了眼睛說。

　　聽到這，馨亞竟著急起來，拉起庭蓁的手就往外走。

　　「妳應該早點告訴我的！」馨亞有些生氣。

　　「我……我是很想說呀！可是妳……」庭蓁覺得自己很委屈。

　　「快幫我找，妳說的那個男人，他在哪裡？」馨亞急著。

　　庭蓁嚇了一大跳，她懷疑眼前這個女人並不是馨亞，她認識的馨亞總是嫺靜的，從没像現在這樣。

　　「馨亞，妳到底是怎麼了？」庭蓁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她像飛舞在花園裡的蜜蜂，將自己投入人群，一個一個地確認，就是要找出那個男人。

　　庭蓁看傻了眼，這是她認識的孫馨亞嗎？真的是嗎？她不是一向不喜歡人群，怎麼現在反而主動接近人群？

　　「馨亞，我想，他已經離開了。」那男人的背影太憂鬱了，庭蓁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馨亞衝到了門外，庭蓁跟著她，完全被她的舉動嚇到。

　　「他不在這裡！」庭蓁向她潑了盆冷水，「馨亞，妳為什麼那麼想見他？我想，妳不可能會認識這個人的。」

　　馨亞像是洩了氣的汽球，竟鬆軟地癱坐下來。

　　「妳還好吧？！」庭蓁關心地看著她。

　　「他……他看起來多大年紀？」馨亞突然問。

　　「我也不太確定……嗯，大約是二十六……還是二十八……總之，應該不會超過三十歲。」

　　聽到這，她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嘴角不禁意地仰起了微笑。

　　「怎麼？確定不是妳要找的人了？」

　　馨亞没作回答，只是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

　　「哎呀，被妳一搞，差點忘了大事了。」庭蓁突然大叫起來。

　　馨亞瞥了她一眼，繼續一派輕鬆地望著天空。

　　「喂，未免也差太多了吧？！剛才還急得發慌，現在又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馨亞給了她一個淡淡的微笑，繼續欣賞藍天白雲。

　　「好、好、好，唱獨角戲就唱獨角戲吧！反正我早就已經習慣了。」庭蓁無奈地說。

　　馨亞一向如此，平常就不多話的她，很少會有引起她興趣的事，索性庭蓁夠呱躁，時常在她耳邊嘮哩嘮叼的，否則，她的耳朵恐怕早生锈不能用。

　　「妳的那幅畫“拒離”，有人開價要買。」

　　「那是非賣品，妳知道的。」她看著天空，像在找著作畫的靈感，語氣平淡地就像是在談論一件芝麻綠豆小的事。

　　「我當然知道，否則，我早就衝上前去說“賣了”。」

　　馨亞没理她，也没表示意見。

　　「妳知道那個人他開價多少嗎？」

　　「……」她根本没有興趣去猜。

　　「說出來，妳恐怕會嚇死。」庭蓁看了她一眼，「一千萬。」

　　她還是不動聲色，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小姐，是一千萬吔！一千萬！妳難道一點都不動心？」

　　「那是非賣品，如果不是妳堅持要拿來參展，我根本不會讓它曝光。」馨亞慢條斯理地說。

　　庭蓁嘆了口氣看了看她，「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讓妳關心的事？馨亞，真的不考慮一下？一千萬可不是小數目呀！」

　　「如果再說，我就立刻把畫載回家去。」

　　「好、好、好，不賣就不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