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開始了，各地搶晴早播，辛勞的農民們哼著歌，小麥成孕穗，油菜盛了花，到處繁忙地生長，如一束破曉的光，在冬眠日久的土地上開闢出線線的生機。

　　平城相府佔地極廣，前門朱門獅石、氣派萬千，後院更是雕樑玉瓦、繁花集錦，寸寸千金萬銀，而東廂最是雕琢奢侈的瓊樓中，卻未染上半點嫵媚春色，寂靜如深冬的荒無，凍結了空氣，焦灼著人心，宛若無邊春光的一方死角，獨自黯然。

　　一排琉璃珠簾在日暉下幻彩晶璨，如萬千顆寶石瀲灧，是姑娘閨房的內室，錦塌之上，是一張蒼白死寂得不復舊日一絲一毫清雅嬌美的臉容，隨著時月無力的拖延日漸消瘦，似是深深眠了，永不會醒。

　　「快說，小姐到底何時會醒？」

　　「還是那句，聽天由命。」

　　「你根本治不了，對不對？所謂起死回生之術，是假的，對不對？」元嫣再也受不了，氣得雙頰通紅，白蘭般的花顏撲出紅粉之色，為她的美畫上一筆媚俏。

　　「柳小姐不是死人，何來回生？她還活著，該醒的時候便會醒來，強求不得。」霍素念不驚不慌地淡淡回道，對於眼前這位美婢莫名的敵意，雖始終不明白為何，卻也習以為常便不以為意，殊不知她越是表現得淡然自若，元嫣就更是氣得發顫。

　　「妳在這裡糊弄誰呢，當我們是笨蛋？不會治便不會治，說這些模棱兩可的話作甚？這裡是相府，這是相爺的女兒！妳區區一個虎賁將軍的侄女，還不是甚麼世家小姐呢，還給我在這裡給我囂張。莫要以為這是甚麼免死金牌，別說妳一個爛侄女，便是來了個郡主，相爺也不會放在眼裡。妳不把小姐的命當一回事，相爺也不會把妳的命當一回事！」

　　霍素念其實是不討厭這個直率俏麗的元嫣的。許她本來就是個怪人，別人對她好，她不一定喜歡；別人對她不好，她卻可能偏生喜歡，眼前的元嫣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元嫣對她處處針對句句譏嘲，非是因為看不起誰算計著誰，一切只為了那位中箭月餘至今未醒的小姐，如此忠心耿耿的婢子，霍素念根本討厭不來，反倒看她順眼得緊，能讓自己這種憤世嫉俗的冷漠性情也能生出好感來，也是委實不易的。

　　不過，她雖不討厭元嫣，可並不代表她也不討厭相府的這位千金小姐，她平生最是痛恨皇親國戚，包括她娘親嫁入的東方皇家，也包括盛氣凌人的柳氏。

　　「我不曾拿過誰的名壓人，更不曾因此囂張。由始至終，叔父是叔父，我是我，元姑娘何必把這事扯到一塊。」霍素念甚麼都可以無所謂，就這一點她必須聲明自己不容偏倚的立場，哪裡該劃上界線就在哪裡清清楚楚地不會跨越。

　　她就只是她，再不是別的。

　　「哼，我才不管妳是誰呢，在我眼裡妳就是個大夫，是大夫就得救人！相府可不是愛來便來、愛走便走的地方，既來了，治不好人就別想走！」

　　元嫣跺腳，不願再跟對方扯談，忿然掀了珠簾，力度大得激晃出幾排彩珠，唏唏嗦嗦地搖落擺動。

　　她是著急，可她怎麼不急？

　　因為她太明白，相爺嘴上雖不說，仍是大把銀子地揮霍在長女身上，不肯承認她的死亡，態度卻逐漸冷淡，探望也逐漸減少，再無最初急逼惱怒的熱切，最近還想讓二小姐柳櫻代替長小姐嫁進宮裡，一定是絕望了，一定是對小姐死心了……

　　小姐啊，你快點醒來，不然相爺都要放棄了！

　　「嬈妹，妳去哪兒啦？」元嫣在彎彎迴迴的長廊上輾轉而行，跑得焦急，無視於拂過身側的一大片綠意聚攏的蓮池。

　　迎面而上的元嬈搖了搖首，「給小姐祈福去了，相爺要我每日都去一趟。」

　　「身為父親的不去，反倒妳一個小婢子去，哪位神仙會被感動到了？」元嫣半是玩笑、半是譏誚地道，唇畔的哼笑尚未褪去，忽然想起甚麼似地柔化了那笑意中的冷然，「在前邊可見著羅玉了？」

　　「在呢，姐姐去找他吧。這些日子可多虧了羅總管，不然小姐如今這般，相爺又是個冷情的主，咱們兩姊妹在相府無依無靠的，可要讓人欺負去了。尤其是大公子看著我們的眼神，我總覺著害怕。」元嬈幽幽地輕歎，與元嫣悄似的容顏沉開柔靜的黯然，為著心頭那股揮之不去的不好預感。

　　「嬈妹，聽我說，萬一……若真有甚麼萬一，妳就逃，只管逃得遠遠的，拿著爹爹當日的親筆書信到雲安，找薛家去。」元嫣眼色一沉，抓著親妹的細肩，不知想起了甚麼，神色竟有幾分激動起來。

　　「姐姐，妳──」

　　「我往日再如何愛玩，終究是妳的姐姐。你若認我這個沒用的姐姐，在這事上，妳一定要聽我的話，知道了麼？必要時，甚麼都不要顧，連我也不要顧了，妳只許保護妳自己。妳之於我，便如相爺之於小姐。」元嫣頑俏的花顏覆上不曾有過的認真，素來堅強的眉眼，霍地紅了一圈，她卻冷笑著，「瞧，我竟也變得如此脆弱，直丟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