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雪莉，最終還是想通了她自己。

一個閒不住的人，是沒有辦法安逸閒散地窩在家裏成為一名家庭主婦的。安逸閒散之於她，就像是從廚房的小籠包蒸籠裏慢慢騰出來的熱氣，在兩三坪大的、有限的空間裏做最後的揮發。

「喔！不，乾脆讓我死了吧！」雪莉心想。

「媽，妳在想什麼？」小兒子打開房門說。

雪莉嚇了一跳，怎麼好像自己在想什麼，隨時都會被看穿似的，尤其是這個還沒上小學一年級的六歲小兒子。

「媽，告訴我，妳在想什麼？」小兒子一邊問一邊用力睜大那雙本來就已經很大的雙眼皮眼睛。

關於小兒子這樣的問話，雪莉一面覺得不解，一面又在內心裏偷偷地竊笑。不解的是這樣幾乎成天和兩個小大人泡在一起，不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就是按時獅吼“吃飯、洗澡、睡覺”的老媽，怎麼會讓兒子說出「媽，你在想什麼？」這種話。

雪莉怎麼想也想不透。

向來只有被自己的老媽數落：「莉ㄛ，你憨啦！實在憨啦」，這樣的自己怎麼有可能被人人都稱說精明的小鬼連問了兩遍：「媽，你在想什麼？」。

「你想問什麼呢？告訴我。」雪莉輕撫小兒子的頭，尤其相當自豪他的完美頭型─至少那絕對不是顆“扁頭”，然後順便又撥了撥那頭黑的發亮的髮。

「我是想問你：『你在想什麼？』」小兒子又問。

「唉！真是一物剋一物。」雪莉心裏冷冷的想。

「媽媽沒有在想什麼，只是....」雪莉強力否認自己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樣子，卻欲言又止。

雪莉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回想起以前和小兒子的某一場對話，和現在這一刻所發生的好相似，還記得那時候接下去的談話是這樣的：

「妳在想爸爸下一步會做什麼？對不對？」小兒子言之鑿鑿，一付百分百就是這樣的樣子。

「你知道？」雪莉詫異的說。隨即，又擺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唉！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麼！」雪莉試著強迫自己以比較成人世故的眼光和思維，來看待這孩子所說的話。

「他在跟你玩....玩遊戲。」小兒子信誓旦旦，充滿信心又老練的說。

「哼！玩遊戲！玩什麼遊戲？」雪莉看著自己的小兒子，更加感覺到自己已經是陷在一種無可救藥的荒謬之中。心，隱隱地顫抖，心跳聲加速又減弱、減弱又加速，害怕、恐懼到無法自拔。

「妳不信？」小兒子追著走到廚房的雪莉說。

雪莉似乎想來個充耳不聞、裝聾作啞一番。

「他要跟你離婚是假的。他告你也是假的。他在跟妳玩！」小兒子振振有詞、厲聲急呼的指著雪莉的鼻頭說。

「喔！不！不可能。他已經告上法庭，瞧！這一封就是他的訴狀！」雪莉幾乎要崩潰了，自己在這個家的付出雖算不上盡善盡美，但至少也是做牛做馬盡所有該盡的責任與義務，尤其關於老的、少的，並且堅守婚姻的傳統與道德呀！怎麼，在這節骨眼，朝夕相處的小兒子也在替他爸爸說話？

「該死的一家人，真是受夠了！」雪莉抓起背包，想逃。

「媽媽，媽媽啊─不...要...生氣。」小女兒抓住雪莉的衣角，囁囁嚅嚅輕聲的說。

「媽媽，媽媽...爸爸...他是真的在跟你玩。你要玩得過他！否則，他不會怕妳。他還會一直欺負妳！」小兒子緊跟著抓起背包、衝到門口的雪莉，面對著雪莉的背，帶著同情的口吻，低沉的說。

「我知道他的。那一年，妳去工作賺錢給姐姐上私立幼稚園，你帶走姐姐，留下我跟爸爸住。我知道他，我真的知道他的。」小兒子又把眼睛瞪得頗大，很認真的接著說。

「他會找妳回來，是因為他不想帶小孩了。而且，我想找媽媽，肚子餓，叫他很久也沒有用。」小兒子一邊說，小女兒一邊坐在沙發上發起呆來。

「所以，那時候你常常沒吃？」雪莉邊聽邊緩和了悲憤的情緒，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很晚才吃。都...差不多時鐘的針一個指到十一，一個指到十那樣。」小兒子指著牆上的時鐘說。

「吃的時候，我已經不餓了。可是，他又一直叫我吃，一直塞，都想吐了。」小兒子這樣說的時候，整張臉的表情都皺在一起，似乎極想要表達他的痛苦。

雪莉僅僅只是聽到這兒，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