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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0 10:30:24瀏覽96|回應0|推薦2 | |
為了做有錢的國外的遊客的生意。 苗昂溫父親也總是這幅盡力讓自己打扮的看上去衣冠楚楚的樣子,再去街上拉客。 開著一輛三手的豐田,帶絲綢白手套,一身山寨的阿瑪尼尾貨,金色的塑料領帶夾微微掉漆。
每當在酒店的大門前停下車,他都會從駕駛位下來,小跑的打開後備箱為乘客取出行李,然後遞給他們一張名片,躬身用口音拙腳的英語說道:“Sir,感謝您乘坐我的車,您和您的朋友下次想用車的時候,請打這個電話,7天24小時為您服務,全年無休。Sir。” 父親洋洋自得的將稱其為“貴族式服務”。 苗昂溫也不知道父親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一套東西。 他們家祖上八代應該都和“貴族”兩個字扯不上關系……老爹只有小學文化水平,大概是模仿的哪出泰劇裡的富人區司機和一點皇帝金鋤頭似的腦補想象? 出租車司機裡,有不少人覺得苗昂溫父親怪裡怪氣的模樣很可笑,對他們一家指指點點。 父親從來就對此不屑一顧。 “我拉一趟車拿的小費就夠他們拉五趟的,這些雜碎是在嫉妒。我能供自己兒子上私立,做上等人,他們的兒子將來也只能繼續開車。” 他曾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用力拍著苗昂溫的肩膀,對他說道:“你知道自然界,什麽動物最牛逼嘛?” “是大象。大象最厲害了。”他說。 大象是緬甸的國寶,地位相當於東夏的熊貓。仰光人的傳統文化裡,認為看到大象能給他們帶來好運。 甚至有的老人,敬畏大象如敬神。 苗昂溫本以為這是一場無聊的隨口談話,隨口嗯了一聲。 他那時腦海裡盤算著怎麽管家裡要點錢去換個手機,苗昂溫直到幾年前都還在用那種老式的按鍵諾基亞老人機。 在緬甸學生中可能不算差。 在德威校園裡,就直接卑微到了泥土裡。 話到嘴邊,苗昂溫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父親認真鑽研出的那一套滑稽戲一樣的服務流程並非無用功,再加上很多仰光司機根本不會英語。 他們家還是積攢了不少駐仰光外企員工做為老客戶。 巔峰時候,父親出一個月車能有一千大幾百美元的純收入,很多直接就是拿的外匯,讓不少同行都在眼紅。 否則就算有助學金,他都上不起這樣的國際學校。 轉眼間。 他們家的收入這幾年在不斷下滑銳減縮水。 不是父親跑車跑的不努力,也不是他日漸佝僂的腰肢鞠躬的動作不再標準,而是時代變了。 外國人更加習慣直接用Uber這樣的打車軟件直接叫車,簡單方便。 只要在手機上點兩下,無需溝通一句話,哪個司機都能輕易做外國人的生意。 沒誰再會特意費心介紹來附近旅遊的朋友,某個會說英語服務好的出租車司機來專門認識。 互聯網下,眾生平等。 小人物的掙扎努力,在時代車輪碾過時是非常可笑的。人力車夫拉車跑的再努力,也阻止不了被汽車取代的命運。 就像他父親一句句“Sir”喊的再誠摯,也改變不了定車的人數日益減少的事實。 “兒子,你要做大象。” “大象,什麽意思?”苗昂溫沒聽懂。 父親看上去並沒有對生活質量下降的憂慮。 也沒有像以為的那樣,對他講那些流傳在城市之間大象能帶來好運這樣那樣神神鬼鬼的民俗傳說,而是遞給他了一根香煙。 父子二人站在屋簷下,一人一根煙的抽著。 兩根煙頭似是夏日裡的熒火,在夜幕中閃爍不定。 “對,大象,非洲象。電視上說,它們的爆發力是老虎的五倍,負重能力是馬的二十倍。聽說,非洲象從出生到死亡,一生無時無刻都在奔跑和遷徙,平均一個象群每年能行進16000公裡,相當於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貫穿跨越兩次非洲大陸。” 父親吐出了一口煙霧。 “每一個族群都在首領的帶領下走啊走啊,停下腳步的那一天就是死去的那一天。它們在原始叢林間行進,穿越流淌的小溪,踏過泥濘的沼澤,警惕著隨時會出現的獅子和河流湖泊旁的鱷魚,甚至天上的禿鷲。” “成年的非洲象幾乎沒有天敵,但是它們對幼年小象的威脅是致命的。而小象則是族群的希望。” “只有最聰明,最強大的領袖。才能帶領它們的家人走到水草豐美,氣候宜人的棲息之地。這是每一個象群綿延一生的遠征。” “我的爺爺,我的父親,我們一生都生活在這個無邊泥潭蹣跚行進。我隻讀過四年書,一輩子最大的能力就是為那些人模狗樣的有錢人開車。但你不一樣,苗昂溫,我的兒子,伱是要做人模狗樣的有錢人的。” 父親嚼著香煙,在夜色的反光下,帶著紅血絲的眼睛瞪的比燃燒的煙頭還要亮。 “我很久以前聽那些外國人聊天說。歐洲最有權力,最富裕的上層家庭都是送子女學習音樂和藝術的。所以我當時就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你送進本地最好的藝術學校。” “因為我是大象?” “是的,我的兒子,你就是他媽的大象,那隻帶領族群走出沼澤的大象。”父親揮舞了一下拳頭。 “我努力了一輩子,到了四十歲時在點頭哈腰的給外國人開車。而你接受了我所能給予你的最好教育,你到四十歲時,會有外國人點頭哈腰的給你開車的。藝術家最受人尊敬了,你一定要做人上人。” 苗昂溫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今天突然想起這件事來。 他有些想笑。 自己老爹送他上學時估計不知道。 即使在歐洲,也是有錢有名的藝術家才會受到社會極高的尊重。 沒錢的藝術家頂多去當個美術老師什麽的而已。 “父親可能只說對了一半。我沒有用四十年,隻用了十八年,就得了這一切。” 苗昂溫微微眯起眼睛,對自己說道。 “我就是那隻終於走出泥潭的大象。” 今天就是他徹底的穿越叢林,把那個身影徹底踩在腳下的時候。 苗昂溫本以為他會興奮的不能自已,四周所有的一切,那種成為人群中矚目的風雲人物感覺會讓他爽到發瘋。 從踏入校園那一刻,這就是他心心念念所渴望的東西,不是麽? 可苗昂溫看著鏡頭,突然有些意興闌珊。 太輕易的成功總會讓人感到無趣。 缺乏挑戰性的無敵,又是多麽的讓人寂寞。 苗昂溫曾經把追逐那個人的身影當成人生中的裡程碑事件。 他以為自己和對方很像,是好萊塢電影裡的那種互為鏡像的宿敵人物。 同樣低人一等的出身,同樣的用功努力,他與顧為經就像兩頭都在原始叢林裡亂撞的迷途小象。 公子千金們紙醉金迷,花前月下的富家生活,是困在他們心間,讓他們自卑,讓他們寸步難行的泥沼與束縛。 但當他真的穿越了叢林以後,回首發現,那只是廣闊天地間一個小小的草叢水灘。 格局真的太小了。 有了豪哥的幫助,整個城市都是自己的資源。 顧為經這樣的人,連成為他的對手都根本不配。 背後隨便一發力。 何止是讓他追上顧為經,還能讓自己踩的對方永世不得翻身。 ------------------------------------------------------ 德威是一所自詡西裝男人的盔甲的英式學校。 沒有古板到某些老牌歐美公學,到了21世紀,還把愛德華七世時代帶小尾巴的燕尾服當作寫在校規裡學生常服的地步。 但他們的夏季校服依然和歐洲的本部一樣,配備有襯衫領帶,繡著校徽的單排扣正裝外套。 三件套一絲不苟。 少了一樣,就缺了體面。 這樣的校服在高緯度的歐洲,恰好能彰顯小紳士們的風度。 在緬甸的熱季,就顯得太過悶熱了。 好在,私立學校的設施永遠是最好的,包括恆溫氣膜網球館在內的每一所設施都配備了大功率的中央空調。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書上有寫過,東夏古代的高官顯貴沒有冬天,王候公卿們在財富和權力的堆積中,在對平民的壓榨和驅使中,四季如春。 而在熱帶的緬甸。 一切都反了過來,真正的富裕人家的生活是沒有夏天存在的。 他們的家裡二十四小時開著冷氣,學校裡也整日整日的開著空調,教學樓裡就有賣冰飲的水吧。 每天還有保姆、司機開著專車接送。 你在紅綠燈邊的老舊公交車裡,一邊擦著汗,看著身邊停下的沃爾沃或者寶馬轎車後排上衣冠筆挺穿著正裝以及套裙的德威學生。 只看衣服,就能感受到財富所帶來的壓迫力撲面而來。 一個天空,兩種氣候。 涇渭分明的社會階層。 這就是德威校方所想要營造出來的“尊貴”概念。 貴族學校裡的學生所需要的汗水,是那種在20℃的恆溫體育場裡,上完一節網球課後流下的汗水,而不是在大太陽下從事體力勞動,所帶來的汗流浹背。 但是。 即使德威學校財大氣粗,也有些是每年以百萬美元為單位來計算的電費,所照顧不到的地方。 比如天文台用來觀看環形山和土星環的露天平台,就沒有冷氣設備。 這裡能看到整個學校周邊的繁華景色,流淌的金色仰光河帶子一樣的從視野遠方穿過,地平線的一半是蒼茫的原始叢林,另外一半,則是藍色的大海。近處則是仰光為數不多的幾處能稱得上繁華的商業區域,餐館,商店。 引進德威學校,便是吸引高消費人群,購買周邊房地產的市政規劃的重要一環。 當太陽西沉而下,夜色徹底籠罩世界的時候,那幽幽亮起的璀璨霓虹燈光,會比白天的仰光河更加波光粼粼。 天地就像是被銀河和燈光夾在中間。 溫度宜人的時節,天文台同樣是校園裡情竇初開的男女戀人的約會勝地,兩個人在燈火下讀書,靠在一起從一對耳機裡分享音樂。 比進行愛的一發的閱覽室,更加浪漫的純粹,純粹的浪漫。 那樣的浪漫是從來沒有苗昂溫的份的。 “大概顧為經和珊德努曾無數次的來過這裡。或許蔻蔻也和她的眾多男女朋友們來過。” 苗昂溫每當想到這一點,他胸中反而有一種帶著奇妙刺癢感的痛快。 他反而常常會在悶熱的傍晚,來到空無一人的天台。 蔻蔻討厭過於強烈的陽光,舞蹈崇尚白皙如玉的肌膚,過度強烈的紫外線會損害她細膩的膚色。 身為臥室裡唯一的降溫設備,是一台二手風扇的窮苦人家的孩子。 忍耐這樣的陽光,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現實是生活最好的導師。 “你千萬別學他這樣虛榮的樣子,豬鼻子插大蔥。學人家穿高級禮服,結果連怎麽系扣子都不知道……” “才掙了幾個錢,就在大家面前裝大尾巴狼,誰知道你的錢是怎麽來的!” “苗昂溫這種又髒又醜又猥瑣的人……” 校園裡的孤立和冷漠,舞會裡一顆不知禮節土老帽般全部系緊的紐扣,校門前的耳光,采訪時的難堪。 零零總總。 生活從未擁抱過它。 它是冰冷的刺刀,是凌厲的鞭子,它是布滿泥潭的叢林。 每當他萌生希望和幻想的時候。 就無時無刻不在用冰冷的痛苦,提醒著他,提醒著苗昂溫並不屬於這裡,浪漫而平凡的人生與自己無關,提醒著他,父親是用了全部力氣,才把自己推到了德威這樣的平台。 他必須一刻都不能停歇的向前奔跑,永遠不能停下。 跑啊跑啊,一直跑,懷揣著巨大的憤怒。 直到衝入水草豐美的天堂的那一天。 所以。 苗昂溫非常喜歡獨自一人的坐在烈日下的天文台上,一腿盤坐,一手抱膝,像是西域密宗裡進行特殊打座的番僧。 這是這個校園裡唯一獨屬於他的羅曼蒂克的領域。 被陽光炙烤的能夠攤雞蛋的天台石板,是他的溫泉石板,從身下傳來的熱量,傳來的痛苦,能夠平息他心中的煩躁和痛苦。 從而帶給他足夠的寧靜。 今天也是一樣,苗昂溫下午沒有去上課,有豪哥的幫助,普通課上不上都一樣。 他孤身一人在天文台上坐了很久,心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無所謂。 顧為經已經永遠都不能比得上自己了。 采訪出了點意外,但總體來說,還在控制范圍之內,又不是直播,錄製團隊回去後期剪輯加工一下,還能夠正常使用素材。 至於蔻蔻…… 如果這是成功所必須的代價,他願意接受。 愛情太幼稚了,那是有錢人才有資格去考慮的風花雪月,為了改變人生,苗昂溫已經下定了決心把命都可以壓上。 一個無法得到的女孩。 又算得了什麽呢? 苗昂溫勾起嘴角,輕輕笑了笑。 他站起身,給自己的司機發了條短信,準備下樓,苗昂溫聽到了空中傳來的呼嘯聲,於是他又停住了腳步。 微微閉上眼睛。 那是噴氣式飛機的聲音,德威五公裡外就是仰光國際機場的T2航站樓,飛機起降時的備用的五邊飛行航路,恰巧就從西側教學區的上空穿過。 白色的波音737或者空客A320像是巨大的鯨魚,低低的遊曳而過他的頭頂,偶爾會遇上波音747這樣的巨型洲際乾線客機,四台羅羅發動機同時工作的轟鳴聲,能夠讓天文台都微微的顫動。 每當這個時候。 苗昂溫都會這樣閉上眼睛,他從沒見過非洲象在草原上的遷徙,但他想象裡,那就是這樣的感覺。 牠們邁著沉重的步伐,從容不迫的從林間穿過,一公里,一公里的向前推進。 大地也在因為這些龐然大物的移動而微微震顫,牠們卷起鼻子裡所發出的嚎叫聲,要比噴氣式客機劃過天際的呼嘯聲還要震撼。 “顧為經,伱去聽啊,這無可阻擋的命運之聲。” 苗昂溫無聲的大笑,張開雙臂,像是要把四周的震蕩全都擁入懷抱。 都是大象, 緬甸是世界上對大象最崇敬,最溫和,也是最殘忍,最冷血的國度。這裡有最好的野生動物園,大象被當作神明對待,被印在每一張老版錢幣之上。 同時,林業公司擁有5000頭工作象作為叢林搬運工,過勞、疾病和虐待大大加速了它們的死亡速度。 人和人的命運都有天差地別,何況大象呢? 苗昂溫唇邊露出一絲無比痛快的笑意。 當顧為經選擇拒絕豪哥邀請的那一刻,他就必將被無可阻擋的命運所撕成碎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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