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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線上小說 將進酒 節錄1 作者 唐酒卿----謹呈謝忱
2022/05/08 22:39:32瀏覽250|回應0|推薦7
李建恒摔完東西, 掩面哽咽。

 蕭馳野避開碎物跪了,半晌後,李建恒情緒平緩些, 才說:“你起來!無須這樣跪著,你我是兄弟, 這般反而生分了。”

 蕭馳野起身,說:“閣老只是性情耿介。”

 李建恒鬱鬱寡歡,掩面許久,說:“……他們三天兩頭就來要賬, 我都允了, 銀子流水般的出去, 我也不曾說過什麼。這些日子, 我整日提心吊膽,茶飯不思, 過得很不痛快。如今花思謙死了,紀雷也要斬了。我求幾日緩緩也不行嗎?策安, 你不知道, 我坐在這裡,他們很不滿意。這天下但凡還有別的選擇, 他們決計不會要我。”

 他說到此處, 又難過起來。

 “可我哪想當皇帝?推我來的是他們, 如今罵我的也是他們!都察院的禦史成日盯著我, 我出門賞個花, 他們也要上摺子文縐縐地罵我!一個太監, 殺了便殺了,可他海仁時,為什麼不能給我留點臉面?我好歹也是大周的皇帝!”

 李建恒越說越氣,可桌上又沒東西能砸了,他便憤憤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把慕如說成下流人,他們又是什麼清高好人!從前咱們在東龍大街吃酒,這些人哪個不是看著道貌凜然,結果脫了褲子全是混帳東西!慕如本就是我從清白人家裡挑的,若不是小福子那狗東西從中作梗,她能落到潘賊手裡?我心都要疼碎了!”

 李建恒把抱怨盡數說出來,蕭馳野只聽不語。等到他停下來時,氣已經消了大半。

 “他們若真把我當作皇帝,敬我一敬,我也肯勤奮好學。皇兄把這萬里江山託付於我,我也想做個盛世君主。”李建恒委屈地說,“……海仁時就是看不上我。”

 蕭馳野這時才說:“恰恰相反,閣老正是因為對皇上給予厚望,才會這般正色敢言。皇上千萬不要心存芥蒂,要知道,海閣老對待那‘璞玉元琢’的姚溫玉,也是嚴厲苛刻。”

 李建恒半信半疑,說:“當真?”

 蕭馳野說:“若非如此,閣老今日為何要殺雙祿?”

 李建恒自個兒琢磨片刻,說:“……那也是。”

 海良宜若不看重他,怎麼會事事都詢問他?

 李建恒想到才登基那幾日,太后送他點心,海良宜得知後,特地單獨叮囑他,要他把湯匙筷子都換成銀的。

 海良宜為人刻板,並且不苟言笑。可他與花思謙不同,他沒有門徒,他只有姚溫玉一個學生。海良宜為了避嫌,姚溫玉那般才學,卻至今沒有入仕做官。他在內閣中從不結党,南林獵場上孤注一擲,沖出去救鹹德帝的也只有他一個人。

 他是書本上講的孤臣,崖岸高峻,千仞無枝。

 李建恒回憶時,蕭馳野也有想法。

 李建恒有句話說得明白,便是這世間但凡有別的選擇,今日登上龍椅的人就不會是他李建恒。可是連鹹德帝都沒有辦法,李建恒也許就是這天地間的唯一人選。

 他們既然扶持了他,就必須教引他。大周如今國步艱難,闃都看似一波才平,實則風浪早已再次掀起。

 以海良宜為首的赤膽忠臣都在看著李建恒,他在他們眼裡興許就是塊朽木,可是海良宜舉起了雙手,用年邁的脊樑撐著李建恒,要他撐下去,要他回歸正道,要他做個能夠留名的帝王。

 蕭馳野與文臣一向不對付,因為闃都中樞忌憚邊陲兵權。這些人即是他受困於此的無形牢籠,也是大周如今還能蹣跚前行的硬骨頭。

 武將不怕死,因為不能。

 文臣不怕死,因為不苟。

 李建恒見慣了奴顏婢膝,正需要海良宜這樣能夠痛砭時弊的老師。

 “慕娘子到底沒名分,皇上若是真有心,不如與閣老促膝長談。大周正是需要皇嗣延綿的時候,只要皇上能坦誠相待,閣老一定不會敷衍搪塞。”蕭馳野最後說道,“至於紀雷和潘如貴,聽聞大理寺還沒有判?”

 李建恒這會兒滿心想著海良宜的好,心不在焉地點頭,說:“帳目對不上,還要再審……”

 * * *

 東珠中空,沈澤川把細布條勾出來時,字跡已經被水泡得模糊不清,他把布條燒掉了。

 昨夜蕭馳野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前,這人興許摸到了東珠,卻不可能看到裡邊寫了什麼。但蕭馳野必定起了疑心,楓山上那一問沈澤川回答錯了。蕭馳野連禁軍帳目來歷都告訴了他,就是在等著他坦言相告,然而他卻那般篤定地否認了。

 沈澤川煎了藥,一口飲盡。那苦味彌漫在口齒間,他受著這苦,像是每日每夜回顧的痛楚。末了,他嘲諷一笑,拭了口,倒頭睡了。

 他又做夢了。

 夢裡的茶石天坑依舊是寒風呼嘯,他不再躺在底下,而是孤獨地站在坑沿,俯瞰著那螻蟻般掙扎求生的四萬軍士。

 邊沙騎兵環繞著天坑,像是漆夜裡的黑潮,他們鋪天蓋地地吞沒了中博守備軍的生機,將這裡變作了屠宰場。

 如浪翻滾的枯骨裡伸出只手,紀暮形如傀儡一般,探出滿布長箭的上半身,沖著沈澤川哽咽而喚:“哥好痛……”

 沈澤川猶如泥塑木雕,動不了,喊不出。他呼吸急促,冷汗如雨,齒間緊咬。

 為首的邊沙騎兵戴著頭盔,那隨風飄動的發已經在沈澤川日復一日的噩夢裡變作了殷紅。他抬臂,輕輕指向天坑,背後的箭就如同蝗蟲一般蜂擁而下,密密麻麻地插在人身,刺穿皮肉,濺起熱血。

 漫天大雪也變成紅色,沈澤川看著紀暮陷入血泥,被黏稠的紅濤吞噬。

 他的手是涼的,血也是涼的。

 沈澤川醒了。

 他猶如無事發生一般,坐起身,背著滿窗的光亮,垂首靜了片刻,下床穿衣。

 潛伏在宅院的近衛看著沈澤川出了房門,用過飯,去了浴堂。

 半個時辰後,目不轉睛的近衛皺起眉,問邊上的人:“他怎麼還沒有出來?”

 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感不妙。當近衛沖入浴堂時,只看見疊放整齊的衣物,沈澤川早已不見蹤影。

 奚鴻軒包了不貳樓,請人吃茶。他坐得內急,便起身去如廁。人才出房門,在走廊裡沒走幾步,就被人拍了一把。

 奚鴻軒回頭,險些退幾步,接著說:“你怎麼……怎麼神出鬼沒的!”

 “近來事多。”沈澤川隨手潑了冷茶,“大理寺三審,紀雷和潘如貴遲遲不判,是因為海良宜和薛修卓都沒從這兩人嘴裡撬出想要的東西吧。”

 奚鴻軒左顧右盼,小聲說:“你要殺紀雷,可眾目睽睽之下,能怎麼辦?花黨一案牽扯甚廣,怕受他們倆人攀咬的人太多了。海良宜就為了提防他們莫名暴斃,所以叫人嚴防死守。你動不了手。”

 “我不動手,”沈澤川對奚鴻軒嘲弄地露出笑,“但是我有辦法讓紀雷開口。”

 奚鴻軒看了他半晌,親自提了茶壺為他倒茶,說:“……什麼法子?”

 沈澤川抿茶,說:“讓我見紀雷。”

 * * *

 紀雷連日受刑,蓬頭跣足地戴著枷鎖橫在獄中。聽著有人走過來,接著打開了獄門,罩住他的腦袋,把他拖了出去。

 紀雷被推上馬車,過了一會兒,又被拖下去,扔在了地上。周遭安靜,只有牆角滴答著水聲。

 紀雷從地上爬起身,罩著黑布袋問:“誰?”

 水珠“啪”地濺碎,無人回應。

 紀雷脊背發涼,他撐著臂,試探地說:“……海閣老?”

 可是仍然沒有人回答。

 紀雷喉間滑動,往前膝行,撞到了鐵欄。他摸索著,穩住身體,喊道:“不是海閣老,便是薛修卓!今日又想用什麼法子折磨我?儘管來就是了!”

 “……說話,怎麼不說話?!”

 “是誰,到底是誰?你想幹什麼……你以為你不講話,我便怕了嗎?我不怕……我不怕!”

 紀雷垂頭在臂間蹭掉了布袋,挪動著眼珠,看見了正前方坐在椅子上的沈澤川。

 沈澤川一襲月白,搭著椅把手,撐著首面無表情地盯著紀雷。

 紀雷喉間溢出笑聲,他扒著欄杆,擠著臉,陰聲說:“是你啊……中博的喪家犬。孽畜找你師叔幹什麼,替紀綱報仇,還是替你自己報仇?”

 沈澤川一言不發,那雙含情眼消了笑,便只剩沉甸甸、黑漆漆的注視。

 紀雷甚至在其中找不到“恨”,他覺得坐著的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條餓狠了,已經開始啖人血肉的野狗。

 紀雷沉下眸光,憎恨地說:“紀家無後,斷了紀綱命脈的人是你。你看著我幹什麼?沈澤川,殺了紀暮的人是你們沈氏,□□了花娉婷的人也是你們沈氏。你活了這麼久,你怎麼面對自己?你是幾萬冤魂下的惡鬼,你是沈衛苟且偷生的延續,你該被千刀萬剮……”

 紀雷低聲笑起來,略顯癲狂。

 “你以為我會怕你?沒人要的野雜種,脫了你的褲子跟著蕭二就能混出好日子?哈哈!”

 沈澤川也笑。

 紀雷笑聲漸止,冷冷地說:“好笑麼?今日我的境地,也是來日你的境地。”

 沈澤川放下腿,思索一般的靠在椅子上,說:“我好怕啊。”

 他一開口,就帶著輕飄飄的諷刺。

 “惡鬼,雜種,野狗,孽畜。”沈澤川起身,蹲在欄杆外,對紀雷漸漸笑出聲,他瘋狂又克制地說,“你說得對,那都是我。我便是茶石天坑裡爬出的惡鬼,沈衛自焚後留下的雜種,無家可歸的野狗,千人唾駡的孽畜。你這般瞭解我,師叔,我太喜悅了。”

 紀雷不能自控地顫抖起來。

 沈澤川睨著他,眼神遠比他當年更加陰鷙,仿佛這層驚豔的皮囊下已然死掉了一個人,活下來的是只不知姓名的獸。

 “五年前,”沈澤川靠近欄杆,端詳著紀雷的畏懼,輕輕地說,“這裡跪著的是我啊。你送我入昭罪寺那日,對我說了什麼?”

 紀雷喉眼發緊,他想回答,卻說不出來。

 “我有好好的感念諸位的恩情。”沈澤川虔誠地說,“每一日,每一夜。”

 “你……你到底……”紀雷抵著欄杆, 看著沈澤川的笑容, 倏地向後挪動, “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問我,”沈澤川愉悅地說, “你在問我啊?”

 沈澤川的眼神變得陰戾, 他倨傲地對紀雷招了招手。紀雷沒動, 用背部靠著牆,不肯再接近沈澤川半分。

 沈澤川說:“階下囚都是待宰的牲畜, 師叔, 你怎麼敢問我呢?”

 紀雷說:“你還能怎麼樣,殺了我?”

 “我們叔侄難得聚首,玩兒的時間都不夠,我怎麼能這麼快就殺了你。”沈澤川拇指滑過欄杆,他放柔聲音,“你不開口, 是覺得有機可乘,揣著那些秘密, 誰也捨不得碰你。邢獄裡的日子更舒服, 不僅吃穿不愁,還性命無憂。有潘如貴做伴, 閒暇諸多,逍遙快活。”

 紀雷冷汗涔涔, 他貼著牆, 不再直視沈澤川的眼睛。

 “可是歡愉之日都是轉瞬即逝的啊。只要舌頭還在, 缺條腿,斷個臂,剜雙眼,通通沒什麼大不了。幾個月前,師叔請我吃驢炙,那一次我沒嘗到,此刻長夜漫漫,正宜把酒相啖。”沈澤川指間滑出薄刃,磕在欄杆的縫隙間,說,“紀雷,下酒了。”

 “你、瘋、了!”紀雷伸頸,一字一頓地說,“沈澤川,你瘋了!”

 “我瘋了。”沈澤川凝視著他,肯定地回答。

 “你怎麼敢碰我?”紀雷惡聲,“太后提著你的腦袋,你怎麼敢碰我一根毫毛!”

 沈澤川又愉悅起來,帶笑說:“師叔,你今夜怎麼總是要講這樣令人開懷大笑的話。我來到這裡,你以為是誰叫我來的呢?”

 紀雷震怒,說:“休想蒙——”

 “沈衛死了。”沈澤川迅速掐斷了紀雷的聲音,“沈衛自焚的那日,聽說敦州建興王府火光沖天。他燒得面目全非,被錦衣衛拖出廢墟,掛在敦州城牆上,受人唾駡。我沒親眼見著那場景,但我這些年不斷地試圖去想。我想來想去,終於發現了一件事情。”

 紀雷吞咽著唾液。

 “他通敵大計已經成功,臨陣倒戈不是更加自在?端州已經淪陷,他率兵前迎,可以與邊沙騎兵匯合,趕在離北鐵騎渡過冰河之前拿下闃都。可是他那樣害怕,怕得畏縮不前,只敢後退。”沈澤川站起身,“他已經成功了,前進才有生路。但是他不斷後退,就算他是個酒囊飯袋,也該知道後退才是死路一條。”

 紀雷加重呼吸,厭惡地說:“因為他不敢,邊沙十二部誰會把他放在眼裡?他通敵之時便已經是個死人!”

 沈澤川把一顆東珠丟進牢籠裡,那珠子骨碌碌地磕在邊沿,滾到紀雷腳邊。沈澤川端詳著紀雷逐漸變色的臉,笑起來。

 紀雷雙手顫抖,他盯著那東珠,艱難地說:“不……不可能……”

 “鹹德帝死了。”沈澤川傾身,說,“沈衛也死了。”

 紀雷猛地踢開東珠,說:“豎子狡猾,休想詐我!”

 沈澤川開心地說:“花思謙也咬舌自盡了。下一個,是你還是潘如貴?我們抽籤好不好!師叔,你先來。”

 他說罷,指間轉出兩把薄刃,穿過空隙遞向紀雷。

 “有豁口的就殺潘如貴,沒有豁口的就拿你這一身血肉喂狗。別怕,抽啊。”

 紀雷看著那寒光薄刃,唇瓣翕動,說:“你在說什麼鬼話……”

 “太后叮囑我下手要快。”沈澤川盯著他,“我卻給了你選擇的機會,師叔,多活一日,也有轉機。”

 紀雷連日受刑,神識恍惚,在這詭異的氛圍裡,被沈澤川說得真假混淆。他死死地看著那兩隻薄刃,終於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當他抖動的手指碰到薄刃時,看見沈澤川緩緩扯動唇角。

 “啊,”沈澤川可惜地笑,“我忘了,今日帶的全是新刃,有豁口的已經被處理掉了。”

 紀雷被戲耍的羞恥立刻湧上心頭,他失控地撲過去,拽著欄杆歇斯底里地喊:“你要殺要剮就動手!你想知道的,我一句也不會說!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錯了。”沈澤川牢牢把控著氣氛,“不是我要殺你。”

 “是你!”紀雷摳著欄杆,“是你!”

 “是我嗎?”沈澤川把滾出來的東珠輕撥過來,踩在腳下,冷眸看著他,又問了一遍,“是我嗎?”

 紀雷抱頭扒著蓬亂的頭髮,順著欄杆滑跪下去,一遍一遍地重複:“是你……就是你……”

 沈澤川忽然說:“沈衛殺了太子。”

 紀雷如墜冰窟,惶恐地仰頭看他,說:“你……”

 沈澤川說:“你和沈衛殺了太子。”

 “不是我!”紀雷揪著頭髮,“不是我!殺了太子的是沈衛!”

 “你們聯手構陷太子謀反。”沈澤川快速說,“文書是你偽造的,你們將太子逼入昭罪寺,他想要見永宜帝,但是你拔刀殺了他。”

 “不是我!”紀雷已經瘋了,他在這混亂的逼問裡極力反駁,“不是我拔的刀!是沈衛,是沈衛執意要殺了他!”

 “所以沈衛也死了。”沈澤川繞了回去,重複著,“沈衛自焚了,被燒得面目全非,如今就剩你了。”

 紀雷被這輪番暗示逼得滿腦子都是個“死”字,他清楚地回想起了先太子受戮時的臉。那時他站在沈澤川的位置,居高臨下,如看豬玀。如今他被巧妙地調換了位置,牢籠會讓人產生自己類似走獸的錯覺,他變成了沈澤川腳底下的螻蟻,只能引頸受戮。

 紀雷不想死。

 求生的欲望從未這般強烈,他用額頭磕著欄杆,說:“我們都是聽命行事,我們也沒有辦法!你要為沈衛報仇?我能幫你!沈衛殺了太子,受封建興王,去了中博,他是逃走的!”

 紀雷狼狽地哽咽起來,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恐懼感,仿佛自己真的變成了任人拿捏的牲畜,只能仰視著沈澤川。

 “我沒有殺太子,我想救他的!可是爹突然就死了。”紀雷無助地說,“爹死了,他們要栽贓給我!我若擔了罪名,大哥會殺了我,紀綱也會殺了我!我能怎麼辦?我只能求潘如貴!潘如貴要保我,我就必須偽造文書!我被逼到那個境地,我也要活!”

 “紀無凡是怎麼死的。”沈澤川冷不丁地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爹是怎麼死的……爹病了,因為紀綱也走了,他偏愛的兒子都走了。”紀雷說到這裡,又猙獰起來,他好恨,“為他送終的人是我!他卻說我根子爛了,把紀綱和左千秋當作親生兒子,把心法都傳給他們倆。可是我也姓紀,我什麼也沒做。他怎麼能夠這樣對待我!”

 “沈衛殺了太子,夜不能眠,他害怕了。我們吃酒,他與我說,他逐漸發覺有人盯著他,他在府裡,深夜時還能聽見屋頂上有人走動。我說不是我們錦衣衛幹的,可這闃都,能避開錦衣衛的還有什麼?我料想錦衣衛裡也有叛徒,到處都是八大家的人。”

 “花家已經得勢了,我們小心謹慎。沈衛失眠越發嚴重,他想跑,便花了重金賄賂潘如貴,想離開闃都。當時離北崛起,太后手中除了八大營再無兵馬,為了提防蕭家,沈衛被封為建興王,去了啟東與離北、離北與闃都的必經大州中博。太后要他做條看門狗,盯著離北,盯著啟東。”

 紀雷越說越急促。

 “誰知道沈衛會通敵?他是在求死!他有與闃都來往的文書,文書一旦落入離北鐵騎手中,蕭既明就不會放過痛擊闃都的機會!所以沈衛必須自焚!你明白了嗎?沈衛就是通敵,他不肯再受人牽制。花家當時有了庶子,依照太后的意思,如果庶子長成,中博就不需要外人看管。沈衛在闃都為花家做了那麼多惡事,若是中博也不再需要他,他就是太后的廢子。”

 “誰都沒料到他會狗急跳牆,放入邊沙騎兵來屠城……這是報復啊!這是他在報復闃都,報復太后,報復大周!”

 紀雷握著欄杆,求道:“我說完了……逼死沈衛的是太后,逼死太子的也是太后,還有永宜帝、鹹德帝、花思謙,他們通通都是太后的棄子!你如今為太后辦差,你看看我,我沒有告訴太后你已經投靠了蕭家……那夜你救了蕭馳野是不是?但是蕭家不會幫你的,蕭馳野在闃都,蕭家便動不得,他們自顧不暇,哪裡會在乎你!”

 他想要證實自己有用,恐懼卻越漸加重,崩塌的防線讓他潰不成軍,越是卑微,越是害怕。

 沈澤川隔著欄杆,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五年前端州淪陷,我師娘死了。這件事誰也不知道,你怎麼那麼清楚?”

 紀雷看著沈澤川的眼神,在一片死寂裡,慢慢淌下汗珠。

 * * *

 奚鴻軒等得已經睡著了,直到身上被扔了遝紙。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接了紙,在黑暗裡抖開看,見著底下紅豔豔的指印,含糊地笑了聲,說:“你還真行。”

 沈澤川身上帶著點鹹腥味,他笑了片刻,說:“這供詞能不能遞上去,全看海閣老如何斟酌。”

 “這麼大的忙,”奚鴻軒說,“不是白幫吧?”

 “錦衣衛裡有個叫喬天涯的人,刀法很好,我想要他。”沈澤川平靜地說。

 “……好說。”奚鴻軒遲疑了少頃,“我與延清談。”

 “有勞了。”沈澤川說,“夜已深,我該走了。”

 說罷他開了門,先走了。

 外邊下著夜雨,奚鴻軒想喊沈澤川上馬車一起走,不知又想到了什麼,改變了主意。他把供詞都翻看了一遍,覺得太順了。

 奚鴻軒一邊想著還是得先給薛修卓看看這供詞,一邊對邊上的侍從說:“去,把紀雷拖出來,送回去。”

 侍從應聲,上去打開門,才跨進去,就“哐當”一聲後跌在地上,見鬼似的叫起來。

 奚鴻軒沿著打開的門,看見了紀雷。他胃裡翻滾,掩面後退,不顧一切地撞開桌椅,沖到雨中劇烈嘔吐起來。

 * * *

 沈澤川洗著手,把手洗得泛紅,才用帕擦了。身上的白衣沒沾血跡,卻縈繞著血腥味。他拎起衣襟,皺著眉聞了聞。

 好臭。

 沈澤川就這樣蹲在水邊,淋著雨。夜雨很快淋濕了他,他緩緩仰頭,望著黑沉沉的天,望得脖子都酸了。隨後他站起身,往回走。

 沈澤川走到禁軍宅院的巷子裡,看見宅院門口立著個人。

 蕭馳野斜倚著門,在黑暗中抱著手臂,猶如獵豹一般盯著他。

 雨中不知何時夾雜了雪,備感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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