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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16 00:03:51瀏覽457|回應0|推薦0 | |
一、 凱是一個蝴蝶迷,收集了八十多種的蝴蝶標本,他原本最愛的是孔雀蝶,有著跟孔雀一樣的斑紋與眼睛,至從他的夢境出現零散的人體後,他對眼睛感到莫名的厭煩,被凝視的感覺使他渾身不自在。 蝴蝶的斑紋眼睛圖案是用來嚇阻敵人的,嚇阻飛禽走獸那一類的,但對他卻也有相同功用。在希臘神話中,有一隻頭上長著一百多隻眼睛的怪物阿耳戈斯(Argus),他死後,赫拉撒在他的孔雀的尾巴上作為裝飾。對凱而言,那真的是怪物的眼睛。 凱的心像是停擺的鐘,似乎有一個無法彌補的缺口,缺口就像黑洞一樣深遂,龐大的吸力無止盡掏空他的心,他的記憶沒有累積這一回事,只有現在。黑洞扭曲了時空,成為一個有去無回的墳場,想試圖找回那部份的心卻徒勞無功,惟有在夢裡可以窺見蛛絲馬跡。 凱每天起床所作的第一件事情是拿起錄音機寫下日記,醫生建議的。 某天像是從夢裡醒來,讓他感觸良深錄下:「人每一刻似乎都在忘記一些事情,是芝麻小事,無關痛養的,是大事,緊要關頭的。是你想記住卻記不住的,是你刻意遺忘的,是你無法面對的。」 他了解到人也是特別的動物,一個事件如果在心理造成極大傷害,便會選擇刻意遺忘這部分的記憶,避免以後回憶,再痛一次。這樣的選擇不是出於有意識的,總是潛意識在傷腦筋設法偷天換日的。 凱天生具有被反叛的特質,儘管個性淳樸善良,情操高尚。但他不知不覺的會吸引背叛他的人接近。而在他出生就注定了這樣無情的命運,母親與另一個男子私奔,他被爺爺照顧長大。小時候告訴好朋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最後那個女孩就會跟朋友在一起。一起約好的夢想最後也只剩他一個人苦撐。於是凱不斷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在傻氣下去,但卻也不斷又不斷的傻氣下去,這種傻帶著執著,而性格成為反叛他最有力的證明。 命運、人事他已經無法掌控了,甚至連性格的控制權也輪不到他,於是他決定躱,像黑樹蔭蝶一樣成為利用環境樣子來保護自己,成為一片地上毫無吸引力的枯葉。他試著讓自己對外在事物無所謂,不去想,那麼就可以稍稍快樂一點。 二、 凱在一家婚紗攝影公司當攝影師,上班的時間很靈活,他也接雜誌公司委託的案件。這一天他如同往常的在出發前先檢查攝影機器,擦一擦相機機身、鏡頭。有人形容他擦相機的時候,就像第一次幫孩子洗澡的母親笨拙的模樣。他想嘗試辯解他的細心之處,卻不想又講錯話被抓到把柄。 「凱你最近還會夢到那一個女人嗎?」設計師唐至從好奇的問。 「沒有斷過。」他回。唐至從跟他是三年的同事,他戲劇系畢業,個性喜歡看心理學的東西跟推理。名言是:阿哈,我知道是怎一回事了! 「阿哈,我知道是怎一回事了!」唐至從興奮的拍一下掌。 「你知道?」他挑眉,懷疑的問。 「你媽不是跟人跑了嗎?你一定是從小缺乏母愛,所以夢中的女人是你母親的投射,你知道戀母情節吧,也就是你...你潛意識有亂倫的傾向。」唐至從以很「合理」的方式進行滴水不露的推理,並且自鳴得意。 「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這樣的答案使他驚恐,他又焦慮了起來,不安的又開始重複擦拭鏡頭。 「假設性而已,沒有假設就無法進行下一步推理拉。」唐至從露出燦爛的笑容,一排潔白的牙齒,似乎剛剛那驚天動地的推理只是兒戲。 「真無聊。」凱裝作漠不關心的繼續裝底片,恩,他的表現應該很穩定,其實他非常害怕自己有著不正常心理狀態。 精神疾病是文明社會的副產品,每個人避之唯恐不及,因為自殺、自殘的人口比將比受病痛折磨的人數還多,這就是文明。凱允開始檢視自己最近有無異常的行為,有無看到幻覺,有無身體適應不良狀況,有無任何妄想念頭,有無殘害自己或別人的思想。 逐一過濾後,他發現自己目前為止是可以受到控制的,對社會應該不會造成威脅。他可以免受除人格受檢查的痛苦,不用看到歧視異樣眼神,不用吃著有可能才會自殺的抗憂鬱藥。他在內心理替自己進行了一場批鬥。 文明讓人都生了一場無可避免的病,像是西班牙流感席捲而來。 「凱,記得要今晚要慶祝喔!今天是莉莉生日,阿青、呆頭的生日你都忘記,這次麻煩你記住。」唐至從提醒。 但他「又」失約了,因為他「又」忘記了。 三、 凱唯一記得的人生重大事件的年紀是21歲,在他生命中死了最重要的三個人。那時候生與死所帶給他的痛苦、矛盾仍然到至今,他知道不同個體會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去反應對生命的質疑,有人對生命看的更深,有人承擔不住選擇自毀。死亡確實可以讓自己永遠年輕,也確實無法目睹任何一種機會的來臨;死亡確實可以不用再煎熬,也確實可以不用因錯失機會而難過。成長是苦澀的讓一顆心緊緊糾纏。 爺爺生病時,因為要照顧他,陷入一場混亂的苦難與折磨,爺爺臥病半年裡,他住在醫院有四個月,天天數日子哀聲嘆氣,因為他不知道他要被綁在醫院裡多久。爺爺因為住在醫院久了有一點精神問題,個性較軟弱的他,爺爺常常對他搞怪、反抗,甚至有自毀的行為。 拔尿管、拔點滴,護士都置之不理了,有時候半夜擦著地上一攤一攤的血,他心中也麻痺了,夢魘最可怕之處就是讓你分不清楚真實,而他只是重複又重複的作一件事情而已。他常想爺爺往生對他比較沒有折磨,但他並非懷有惡意。 有時候他怨恨母親對他的殘忍,母親為何要這樣讓他背負殘忍的命運,久了之後,他對母親的恨不是情緒激烈的恨,而是淡然的恨,冷漠懷著痛楚的恨。為何有人可以輕易卸下責任,而他卻不能,是本能告訴他不能這麼做,他痛恨起自己的道德意識起來了。 基本上家族的人對母親都有一種惡劣的誤會,這是他現在才想清楚的。其實母親完全沒有母親應該有的自覺跟認知,就像爺爺一樣,他們不會想到自己也不會為別人打算,這樣的人我們有什麼立場用社會角度去要求他們扮演好角色。他們沒有角色的衝突,只有自己,初衷的自己,不是因為率性而為,而是本來就這樣。 有一次接到通知,爺爺去世了,凱腦子一片空白。其實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哭?悔恨?痛苦?他會希望自己表現像正常人的情緒,但他做不到,他唯一自責的就是希望爺爺死掉的念頭。 他和爺爺本身的關係就很疏離了,爺爺的情緒跟智能都異常簡單,小時候的一場高燒造成的。爺爺奶奶的結合只是社會性利益的結合,那種被現代人吹捧至高無尚的愛情價值他看不見,但也不重要。他不認為有純粹的愛情,它只會發生在故事裡,故事是被寫死的不會再有變化,然而人生卻不是。回到自殺這個話題吧,他的爺爺是一個趨於「原始」的人,他按快樂原則行事,不理會社會道德、外在的行為規範,追求快樂,避免痛苦。跟母親很像,跟吸引他的人很像,所以他隱約知道黑洞深處是什麼,無法融入社會就會導致毀滅。 要在一個完全健康環境中長大的機率是很小的,必須要排除很多因素,就像是生物演化過程一樣,生物會試著讓自己更適應環境生存,但沒有環境會去適應生物,沒有環境是完全健康的,也沒有人的心理是完全健康的。他身邊人的際遇又比一般人差,也不會處理矛盾,心理的防衛機制都得免疫性缺乏症候群,一個功能接著一個功能失調,細胞自相殘殺。 三、 凱想過很多死法,甚至會編織最完美又能出名的死法,選一班長途的公車,坐在公車上放血,拿袋子包起來,在顫抖與冰冷下死亡,等到終點站時,就會看見一具冰冷的屍體,那是多華麗的死法。死法有很多種:切腹、上吊、跳樓、開瓦斯、吃藥、注射毒、跳水、窒息、割腕、吸毒氣……等等。 他常想「死不足惜」這一句話,大多數的人都認為自殺就是這樣的感覺吧!所以不鼓勵自殺。這樣充滿正面激勵的人生觀,有時候他也這樣告訴週遭的朋友,但其實他並不這樣想,死亡比任何慾望而言是一種很空虛卻又很實際的存在。死亡你可以選擇,然而生存本身卻是你很難決定的事情。 每個人都有的死亡本能,使得每個人都有一種自殘和自毀的衝動。弗洛伊德認為這個死亡的本能設法要使個人走向死亡,因為那裏才有真正的平靜。生命本能迫使死亡本能以各種形式偽裝起來。 有時他會想要建議別人去死一次看看,因為「置之死地而後生」,或許別人會認為這想法太天真,但他認為生命迷惘、不知所措、痛苦時,死亡會是一種美好的解脫、頓悟。所以這也是他對於爺爺的死不感到難過的原因,這是爺爺的天命。 唐至從曾經形容凱的記憶朝生暮死,只有一天的生命,所以他必須把握每天到傍晚之前把事情交代好才行。凱那時想到一種蟲,是蜉蝣。蜉蝣稚蟲一般生活在淡水中,為魚及多種動物的優良飼料,根據稚蟲對水域的適應與要求,可用於監測水域類型與污染程度。蜉蝣白天不活動,隱藏在雜草叢中及河邊的樹葉背後,雄蟲交配完後,很快就結束了生命;雌蟲產完卵完成了傳代任務後,亦隨即死於水面,成為魚類和青蛙的餌料。 牠們的生命對於人類而言十分短暫,唯一的任務就是傳宗接代。而凱的體質同蜉蝣一樣敏感,輕易的發現這社會上不適合生存的人,也輕易的了解邊緣人物的靈魂。 凱認為蜉蝣最適合形容的其實是柳秋蟬,他的青梅竹馬,在21歲時難產死去了。 秋蟬,是一個很吸引他的人,不做作、單純、直率、話少,當時大家都說她是少一根神經的人,對於社會一些交際、應酬、利益的關係她想都沒想過、也不會去處理,因此也導致她處於一種孤立的狀態。但她不在乎,也自得其樂,而凱十分羨慕,因他看似不在乎、漫不經心,但內心卻無法像她這樣輕鬆。 當時他並不知道她有患病可能,想也不會去想,年輕而懵懂的生命是不會過多猜忌與聯想,後來憑自己推斷知道時,有一種錯愕,到現在他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也很殘忍,沒有人願意接受朝夕相處的人「生病」了。 秋蟬是一個外在條件很好的女生,172公分高,身材中等,很像港星袁詠儀,但她似乎不因此驕傲,因為她不太會去判斷美醜。與她淡淡來往八、九年了,對她無所事事、懶散的人生態度不禁擔憂起來時,發覺有一天她居然滿口怪力亂神,說自己充滿神力,可以拯救世界。甚至無知的解讀籤謎,她求到的籤恰好是唐三藏與孫悟空、劉備和諸葛亮的典故,於是她就一頭熱的跟凱說,他一定是唐三藏轉世、諸葛亮是他的前身,凱對於這樣的推崇感到無聊,甚至惱怒。她充滿幻覺,真假不分(或許也分不清楚了),還拿了他們當地九重宮裡,供奉神明偶像的神具,嚇得她母親連忙陪不是。 後來凱因為在高雄唸書很少跟她聯絡,她曾經打電話找他,但是電話一頭的她卻沉默不語,她不太會說話。於是凱一直問她問題,她也只是嗯、喔模糊的回答。凱知道她嘗試要告訴他什麼,可是無奈的他已經沒有孩童的那種天真耐心與理解力了。凱叫她寫信過來,但她一點耐心或是興趣也沒有。 再去看她的時候,凱嚴肅的告訴她母親讓秋蟬給醫生檢查一下,她母親叫他不要亂想,之後就會好了。其實那時是她母親對他的隱瞞,秋蟬已經在吃藥了,但是迫於顏面與很多人都不能接受下,她先觀察他的態度才說實話。 而他卻感到十分悲哀,因為在前途似錦美好想像之下,為何人生會因此出意外?他知道那種病相當折磨人,尤其是身邊的人,會有過多奢望期待她好起來,而患者是沒有病識感的,這樣的發病隨著一次又一次讓精神狀況更惡劣,無法回到初衷的模樣。 那是精神分裂症,現在的醫學說是解離症,因為分裂充滿太多負面的意思,對意思也不完整。 精神分裂發病的年紀就是在17歲到21歲之間,在成年與青年交接處,他常想是不是因為一步一步從自己走到社會時,逃不了這樣的壓力所以崩潰了,像是適應社會不良的動物。 他曾經認識很多邊緣性的人物,他們身上有一股吸引力,像是強大的磁場,然而他不敢走的太近,就像是黑洞原理一樣,被吸進去,彷彿會被撕的粉碎。這些人當中,他實際記住的只有一位。 四、 21歲時凱去找秋蟬,驚愕的是她已經大腹便便了。孩子的父親不知道是誰,秋蟬的母親早已經放棄追究了,因為像秋蟬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即使被性侵害、懷孕,她自己也無法表達或是根本不清楚那是什麼。而母親老到已經無法細心掌握一個人了。 「妳還好嗎?還有去玩尋寶遊戲嗎?」凱看著秋蟬清澈的眼神,心痛她的遭遇。 「很好,我媽媽叫我最近不要亂跑了。你看我肚子變這麼大,怎麼跑?」她露出牙齒笑著,沒有受害者應該悲哀的神情。她遲疑一下問:「你爺爺呢?」 「他鄉下種田去了,你孩子什麼時候生?」爺爺那時已經走了,但凱不想說。 「下個月吧!是個男生喔。我媽媽非常擔心他,怕他跟我一樣有病,有病。等我去賺錢我要養他。」她仍然笑著,沒有一絲憂愁。 「妳能養嗎?妳都讓我操心了,再生一個我再操心一個。妳根本是出生來討債的,叫妳不要亂跑,妳偏要。為什麼妳偏不聽我的話。阿凱你跟她說要聽話阿!要聽話阿。都不乖,怎麼這麼不乖。」秋蟬的母親臉漲紅的說,她母親是客家人,語調十分高亢,非常刺耳,凱曾經作夢夢到這個聲音,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她母親很喜歡在別人面前講秋蟬的不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用一種奇異的方式規勸秋蟬,但秋蟬只是習慣沉默,凱也是。 「小呆才聽妳的話,妳又不是我的好朋友,阿凱才是。我的好朋友只有隔壁的阿伯、阿凱、小呆。」秋蟬認真的說。小呆是他們家養了十年的公狗,有一雙過於靈敏的眼睛,凱每次覺得小呆像是以一種奇怪的姿態再審視他們的行為,所以凱不喜歡小呆。 「我是妳媽媽,妳怎麼這麼不孝唷,不孝又懶惰,妳洗澡了嗎?臭的要命,每天都要洗澡阿,妳是女生阿,阿凱你都天天洗澡吧!你看人家阿凱這麼乖,妳怎麼這麼皮。」秋蟬的母親滔滔不絕的唸,她常常交代秋蟬作這個、作那個,都要按照一個個步驟進行。 秋蟬有兩個哥哥,十分優秀,一個在大陸經商,一個在唸博士。有一次端午節傍晚,大家一起吃了粽子,肚子飽的要命,她大哥居然說還要吃晚飯,因為晚餐時間到了,而且一定要有湯。 後來天色晚了,秋蟬送著凱走到街頭,那一次並肩而走也是最後一次。 「阿凱你當我小孩的爸爸好不好,每個小孩都有爸爸的。」秋蟬用很誠懇的眼神對我說。 「喔。」凱答應了,也許大家認為那很荒唐,但他知道秋蟬的要求純粹只是當父親這一件事情,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不應該同情秋蟬,因為秋蟬不需要被同情。「秋蟬,你想好名子了嗎?」像是真是自己兒子一樣,凱高興的問。 「想好了,都想好了,以後再告訴你。」秋蟬像是守護秘密一樣。「凱,如果你會忘記我,你就忘記我喔。」秋蟬又毫無前提的說了奇怪的話。 「怎麼可能,我跟你認識這麼久了,如果認識一兩天還有可能。就算忘記了,我背也會把你背起來,秋蟬秋蟬秋蟬秋蟬秋蟬秋蟬秋蟬秋蟬……」凱不知道唸了多少次才停止,而秋蟬笑到捧著肚子,前撲後仰。 「別唸了拉,我阿…我只想到我爸爸,忘記他長什麼樣子,今天是忌日。為何要有忌日?為何要記住死人的樣子?我忘記了我媽媽又一直唸。」秋蟬眉頭深鎖,凱以為她永遠沒有憂愁。 「因為…因為要所有的紀念日都是為了紀念的,提醒你要記住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一些背後的意義吧。」凱想一想之後說。 「喔,可是他們一直哭阿,還要我也跟著難過。記得這麼痛苦,那就忘了阿。」 「我記住妳不會痛苦阿,我很喜歡妳。」凱很衝動的說,他知道這種告白秋蟬是聽不懂的,因為他們的關係一直都這樣,沒有變化。秋蟬對他而言是最自在的人,他永遠是她的軍師、她的好朋友、她的唐三藏、她的諸葛亮。他想清楚了,要亂來就一起亂來好了,這樣的世界又有什麼差異,精神科的醫生說這是多數人取決的世界。 「很好很好。」秋蟬撫摸著自己渾圓的肚皮,不知道是對凱說還是對小孩說。 就這樣對談結束了。一個月後,秋蟬母親打電話告訴凱,秋蟬難產死了,小孩也早就死了,在胎中被秋蟬臍帶纏住死的。秋蟬母親哭著說為什麼所有微乎其微的機率都發生在她身上,她前輩子造了什麼孽。掛完電話後,凱腦中陷入一片空白,不知所措,時間這樣靜止,沉默。一直到了將近隔年春天,凱的腦中細胞才開始活動、透氣。在凱的心中,他21歲時已經死了一個國中同學與兒子,還有爺爺,這些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親密的人。 六、 在家裡,凱有個自稱研究室的地方。凱的研究室,牆壁上掛滿蝴蝶的標本,桌上也有很多玻璃櫃擺滿的蝴蝶標本。研究室整個色調是深咖啡色,可以讓人的思緒穩定下來,彷彿望著牆壁久一點就能望進時空隧道,去一個很遙遠的時空。 「你知道莊周夢蝶這個故事吧,其實蝴蝶不會作夢。所以蝴蝶根本夢不到莊子,是莊子一廂情願。哇,顏色好像染的喔,好漂亮。」大表弟小傑拿著放大鏡觀察蝴蝶的斑紋。他兩個表弟因為來台中唸書,於是在阿姨的拜託下,他要好好照顧這兩個表弟。 「作夢本來就很一廂情願,因為可以夢見很多好玩不會發生的事情。不過,你又不是蝴蝶你怎麼知道蝴蝶不會作夢。」小表弟小剛鬧著回答。 「首先這是科學家說的,爬蟲類的動物沒有REM睡眠期,只有哺乳類動物或少數鳥類才有。其次是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蝴蝶會不會作夢。」小傑咬牙切齒的說 「我只知道我的夢的是彩色的。」凱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想要叉開話題,這兩個兄弟很愛玩一些詭辯遊戲。 「Give me five!我也一樣也,代表我們很有想像力喔!」小剛高興的和凱擊掌,小傑白了一下眼。 「你真的有好多蝴蝶也,表哥你也養太多動物了吧!有兔子、老鼠、貓、烏龜,你乾脆養一個女人好了。」小剛搶走小傑的放大鏡,一隻一隻看著蝴蝶。凱允心理想:他是養了一個女人,不過是在夢裡。夢裡的女人一直沒變過,感覺才20出頭,而他卻越來越老了。 「表哥,你還記得爺爺的樣子嗎?我們有一個作業說要描述自己的家人,我想不起來爺爺給我的感覺了。」小傑問,他是社會系的學生。 「這種作業你也太認真了吧。」小剛取笑的說。 「記得阿,光頭、臉方方正正的,很嚴肅,眉毛像岔開的毛筆一樣,鼻子像蓮霧,很像蓮霧,好像可以摘來吃。」凱此時又想到了秋蟬,她曾經問過一個問題:為何要記住死人的樣子?他忘記回答了什麼,只知道要記住一個死人是很痛苦的,因為他忘記不了21歲發生的事情。於是不知不覺他不再去在乎所有的紀念日,因為意義本身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該不會跟國父很像吧?」小剛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為何有些人生下來注定被遺棄、注定殘缺、注定孤獨……。如果重新走過雙螺旋階梯會不會命運就從此不同,與現今的命運分道揚鑣。如果注定是無法改變,活著只是可悲的按照上帝的劇本照本宣科嗎? 後來凱發現心中其實最恨的是無能的自己,不是母親、不是上帝。蛻變後應該是美麗的,但他忍耐所有蛻變的劇痛後,痛仍然殘留,因為只有身體在長大。 「表哥,你為何喜歡蒐集標本阿,死掉的蝴蝶又不會飛。」小傑問。 「白癡喔,人都喜歡漂亮的東西,蝴蝶生命很短也,越燦爛越短暫。」小剛很喜歡欺負小傑,只要在言語上贏他,他就可以高興一整天。 「那去種樹阿,阿里山曾經有三千多年的神木阿,一棵樹要活的比人老很簡單,如果害怕面對死亡,那為何不去選擇你看不見的的死亡來養。」小傑反擊。 「樹漂亮嗎?你真沒審美觀?你那也是逃避好不好。」小剛是美術系的。 「這是價值觀問題。」 「所以表哥就是喜歡蝴蝶阿。」小剛笑的得意的很。 「夠了喔,你們這一對雙胞胎很愛吵,難怪阿姨老的那麼快。」凱真的很無奈,他面對這樣的吵鬧還要半年。因為在他們熟悉後,凱會幫他們找房子住。 「時間是相對的,對於蝴蝶我們生命是長的,對於神木,我們的生命是渺小的。總之都會死,沒有不會死的。每一種事物都不一樣,我喜歡蝴蝶,也喜歡樹。但我只想蒐集蝴蝶。」凱替他們作了一個折衷結論。 「表哥,不只我們愛吵,全天下的兄弟姊妹哪個不吵呢?我們只是因為雙胞胎所以要特別和平嗎?」小剛帶著奇怪的神情問。 「我沒想過,但我以前蠻想要有一個妹妹的。」凱沒有兄弟姊妹,他不知道兄弟姊妹間是否有存在的原始衝突,他習慣一個人孤單,一個人任性。 七、 為了表弟的作業「尋找自己的根」,周休一大早凱就帶著兩個表弟跟至從開車出發到嘉義。一路上至從沒有回答話,因為他暈車的緣故,閉上雙眼沒多久就呼呼大睡了,而兩個表弟一路上爭吵不休。 至從小時候就有暈車的毛病,甚至連聞到車子內空氣的味道都會暈,後來他學會開車後,毛病才好一點,但坐上別人的車還是照暈不誤。這次因為他喝了酒就直接過來,所以是凱開車,而且路他也比較熟。 至從說他這毛病叫做動暈症,是感覺器官的自我矛盾,才產生暈車的感覺,他舉例說當你坐在車子後座看窗外景物時,景物是由左向右移動,而平衡器官卻告訴大腦,車子向前移動,如此就互相矛盾。兩個感覺產生矛盾就會失調,造成暈眩,他說只要他身體狀況不好就特別容易暈車,例如睡眠不足、吃太飽、腸胃不舒服,他還開玩笑的說幸好他沒有月經,聽說女人月經來也很容易暈車。 至從還舉了一個很奇怪的例子說,如果他要跟一個女人上床,身體可以,但心理不可以時,他大概也會暈倒或是老二不舉吧!凱內心則是認為是他自尊心的問題,其實他知道至從很討厭自己獸慾的那一面,甚至經常有禁慾的行為,對至從而言,情操和心靈比慾望來的高層次。凱曾揶揄的說至從還是適合當濟公,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留。 至從是個很愛開玩笑的人,口無遮攔、視禁忌為大敵,經常搞一些玩意,但是他真的很有才華,聰明的人才會作一些既容易又引人注目的事情。最猛的是至從的女朋友是他的表妹,這樣亂倫的關係只有凱知道,至從早就沒生孩子的打算了,他說他犯的罪是道德罪,但他沒有錯。 如果暈車是感覺產生矛盾,那凱不禁想這世界上有多少人自我所認知的真實又與客觀的真實一樣呢?所以才一堆人活的糊裡糊塗、懵懵懂懂嗎?人特別容易活在自己建構的世界裡,包括他自己,他常希望世界照著他的願望而改變,但是世界仍然在轉,跟他一樣無聲無息的轉,悄悄改變了世界的命運,而他無法抗拒這一股引力。 客觀的世界與自己想像的關係成為一種極大的矛盾,他只能孤單的在爺爺家裡生活著,像是無聲無息的小生命,他知道他的沉默與消沉與這世界比起來是微不足道的。 爺爺怕他變壞,經常恐嚇他附近有許多壞人、鬼魂會把他抓走,經常警告他遠處只有不好的東西,然後爺爺就可以高枕無憂的作自己想要的事情。恐嚇威脅的力量緊緊綁住他,讓他不敢往東也不敢往西,於是他被這樣抽象的吸力牢牢的綁在家裡。 他仔細思索爺爺從來沒有鼓勵讚美過他,只有指責、批評、挑剔,爺爺現實到只關心看的到的事物。一個人實際的遺棄了他,另一個人用很虛偽的方式留住他。 於是他當時去過最遠的地方是15分鐘的雜貨店,附近的湖畔是他遊戲的場所,只有螃蟹、昆蟲陪伴他孤單的生命。他不敢離開這個家裡,因為他認為母親遺棄他,周圍的人也會欺負他,只有家裡最安全,曾經大地震時,他也不逃,就一直待在家裡。 生活好像只能這樣悲哀而已。他一直很怕爺爺,因為爺爺所說的都是可怕的事情,他害怕自己變成他無法控制的模樣,越是害怕,心就越慌張。 他騎著腳踏車也總是像圓一樣轉圈圈,他繞著家裡的中心轉,他離不開家裡。 他想到愛因斯坦有一個理論被證實,就是物體拖曳結構,當物體質量很大並且轉速時,周圍的時空會跟著扭曲。 有個時間機器的做法就是一個半徑很大的圓柱以高速不停的轉,像某一邊繞時會回到過去,另一邊會回到未來。小時候他想如果他用很快的速度騎著腳踏車繞家裡時,會不會他就有能力回到過去改變他自己。 家裡的質量對他而言是很沉重的,是個拋不開的引力,他深深的被牽制。他經常祈禱那股操弄命運的神秘力量放過他,不要再欺負他了,他不想被自己的家無情的傷害。 凱對母親的記憶不知何時他已經記不起來了,她的面孔、味道、聲音、氣味,只因為憎恨到想遺忘而已,而不知不覺就真的記不起來了,等到他後悔時,記憶已深深的埋入時空的禁區。於是憎恨莫名的越演越烈,像一場熊熊的火無止盡燃燒。 小時候他經常偷偷的哭,他可以不要爸爸,因為父親這角色他從來沒有印象,也沒有情感。但是母親是他那麼信任、那麼親密的人為何輕易的說走就走呢?於是他更鄙視愛情這種東西,因為愛情自私到無情無義。 他覺得人性真是殘忍,動物都比人類忠誠的多。動物不會去摧殘你對他的信任,他會無言的用眼神注視著你、渴望你。他可以輕易發覺動物需要什麼,一個焦灼又飢渴的眼神就是餓了,無力卻又喪氣的眼神代表想出去走走,動物是這麼好理解,但是人呢?只會用不同的形式包裝起來,要你去猜,要你去想,要你去防。他又想到秋蟬,秋蟬的眼神就是這麼自然,他不用去猜,即使在這社會中她是生病的也無所謂,因為一個所謂的病人比正常人好相處多。 一路上凱心情十分複雜,越接近故鄉,往事就開始回味。或許記憶這種東西在接觸原始的點後就開始鮮明起來了,所謂的禁區只是視而不見的功夫,會將自己狠狠折磨與撕裂的也只有自己。凱以為逃離了記憶的枷鎖,就不會在背負古老的命運,然而鎖鏈卻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脖子。 一回到睽違已久的地方,心理充滿著陌生與新奇。至從也會跟過來是因為他說他要找尋創作的靈感,需要一點旅行。兩個表弟一衝進屋,陳伯就熱情的打招呼,而狗也衝出來拼命咬他的褲管,要把他拖進去。爺爺死掉後,他住沒多久就搬了,對他而言,大魔鬼走了,恐懼好像也消失了。 他將房子租給一對老夫婦,老夫婦養了一公一母的馬爾濟斯,沒有任何的孩子,對狗很疼惜,狗吃的用的都比人還好。重點是他們把屋子打掃的很乾淨。 「來!來!阿凱,阿你要回來住多久?你難得回來喔,我有一間房間給你們用拉,好像是女生住的,阿我東西都沒動過拉,因為我們兩個人不用太多房間拉!房間很大,四個人應該可以拉。」老陳憨憨的說。 「我回來是因為一些事情,你去忙你的沒關係,我們會自己處理拉!謝謝喔。」凱不好意思的說。說完陳伯就笑笑的離開了,狗緊跟在後頭。 「你家真的很古色古香耶,還可以聞到牛糞的味道,鄉下土壤的味道,超讚的。我感覺我靈感快來了。」至從又開始天馬行空的沉浸在自己的靈感中。 「住久了就沒什味道了,你算幸運,以前這裡沒有廁所。」他一直惦記廁所這件事情,他的辛苦結晶。至從是一個很讓人輕鬆的人,也幾乎是他唯一的朋友,跟他單獨的時候,他說的話特別容易順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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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