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念完碩士出社會的時候,因為工作經驗有限,我在職場上是個很單純的人.

在倫敦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市郊一間私人學校當入學行政人員. 說是學校,實際上只是小補習班的規模,教授的課程只有英文和會計勉強還有點樣子,來上課的學生大多是附近的印巴或波蘭勞工階層,清一色是剛從故鄉來打拼,需要學英文和一些基本會計技能在英國生存. 不來上課的學生多是中國和巴西人,只是來掛個名辦學生簽證和交通打折卡之類的福利,其他的時間,個個都打工打得連英文字都不識幾個,來校填表格還要人幫忙一字一句聽寫,與其說那是教育事業,不如說是勞工輔導機構.

剛開始上班的時候,學校裡除了我(職稱是Admission Officer,實際上是辦公室行政雜務全包,能不能給學生"Admission"的判斷條件,也就只是對方有沒有交錢而已),只有中國人老闆夫妻(分飾"校長"與"註冊組長"),還有兩個比我早進去幾個月的中國女生,我已經不記得名字的那個沒多久辭職結婚去了,另一個,就是Sabrina.

我對Sabrina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精明能幹,很有一種讓人信服的領導風範,卻又不失親切大方. 上班沒多久,我們就因為兩個人都剛開始和法國男人交往而有了共同話題. 老闆所謂的job training就是要我在工作上處處請教較資深的她,在公事上仰賴她,不知不覺的就讓我對她有了崇拜的心理. 上班時,我們會聊談戀愛的甜蜜,也分享一些生活瑣事,我很高興的想,自己不只得到了工作,還交到了一個很好的朋友. 那段時間,她總是對我說新交的法國男友有多浪漫,送了她什麼又帶她去聽歌劇等等. 相較之下,小包根本就是個木頭,我於是把感情上的不確定與不滿意都向她傾訴.

過了前一兩個月的適應期,我在工作上逐漸可以獨當一面. 卻覺得老闆夫妻對我的信任和肯定,遠不如只比我資深三個月的Sabrina. 我不以為意,畢竟她和他們相處的時間比我久,又都是中國人,Sabrina還有我所沒有的伶牙俐齒,能夠把死的說成活的,很會做人拉關係,常常逗得老闆夫妻十分開心. 我自認沒有這樣的長袖善舞,只是一方面羨慕她的受寵,一方面認真做好自己份內的事 -- 我很享受和學生的互動,尤其是那些英文不識幾個字的學生,每次幫他們處理一些事,得到幾句真心的感謝,我就很滿足的覺得薪水低但是能助人,我做的其實也是很有意義的工作.

這時開始,辦公室的氣氛悄悄的改變了. 我很粗神經的沒有感覺,直到一天莫名其妙的被老闆夫妻叫進辦公室裡,用法官審犯人的口氣問我是不是不認同學校,不愛護辦公環境? 我愕然無語,不知道哪來這樣的指控. 他們審問了好一陣,才說出他們"聽說"我從來不倒辦公室的垃圾,也"注意"到倒垃圾的只有Sabrina. 我聽了不解的說,是Sabrina要我別管,她反正習慣做,她說我可以負責關燈什麼的. 老闆娘聽了從鼻子哼了一聲說: "我看是妳覺得髒不想做,Sabrina才接下來的吧?! 我"聽說"妳在家很勤勞倒垃圾,怎麼來上班就變了一個人哪?!"

那一瞬間,我很震驚的恍然大悟: 這些"聽說"和"注意"根本是來自唯一可能的消息來源: Sabrina.　那天早上,我才剛向她抱怨過同住一棟房子的德國人從來不倒垃圾,我還因此和他起了衝突. 在那個情況下,我百口莫辦,只能默默聽訓並且承諾改進.

當晚我把這件事告訴小包,他聽完後只堅定的下了一句結論: "She is a bitch. Stop being friend with her!" 我固執的幫她說話: "Don't call her bitch! 也許她不是故意這麼說的,大概是老闆借機拿來訓話,要我多做事吧?!"

後來,這樣被不實指控密告的情況一再發生,我開始在公私上與Sabrina劃清界線以求自保. Sabrina似乎不以為意,還是每天開心的來上班,對我炫耀男友的好,在老闆面前當紅人,儼然是二人(老闆夫妻)之下,萬人之上. 除了我,新進的職員和兼差的老師們,沒有一個不讓她三分. 我深知這樣的工作環境不宜久待,開始私下另找工作. 偶爾接到人力資源公司的電話,儘管我只說會另找時間回電再談,坐在隔壁的Sabrina還是很厲害的查覺了. 那時她和老闆娘正在籌備去上海招生,眼看她們一走整個六月沒人可以獨撐大局,她想當然爾的和老闆商量把更多工作交給我,一方面讓我請不了假去面試,一方面也可以拖住我一陣子,讓我沒辦法說離職就離職.

那段時間,我被Sabrina和老闆夫妻有形和無形的精神與勞力壓榨,卻得不到一點的口頭或實質肯定,心力交瘁之餘,還得天天聽她眉飛色舞的說法國男友有多愛她,聽說她要回中國,忙不迭地請了假,要陪她去四川見她的親朋好友云云. 我一肚子怨氣無處發作,只有向小包抱怨工作上的不如意,還偶爾颱風尾掃一下他比不上Sabrina的男朋友,完全沒有想到小包也有他的工作壓力,累了一整天下了班見女朋友又被當出氣筒,修養再好的男人也會翻臉.

就這樣,我們的感情被推到破裂的邊緣,我卻對真正的原因渾然不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