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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的歲月滄桑
2019/07/30 18:14:02瀏覽4050|回應0|推薦3

2019/07/30.31金門日報副刊連載

作者:本人

引子:
  公元2015年夜裡的一場無名火,沉悶而緩慢的延燒著,不知不覺地將湖南高地之陽的「聯泰餐廳」一夕之間化為焦土,然後在不到一年的光景,一棟美輪美奐有別於往日臨時搭建的鐵皮屋的簇新建物重新在祝融肆虐劫後餘生的灰燼裡昂首矗立了起來,就像70年前王禮和在「塔山阻擊戰」火砲轟擊後的戰場滿目瘡痍的陣地裡與倖存的解放軍戰士們歷經了6日夜的艱苦浴血熬守,雖然身負創傷累累,終能挺住不死,依然能攀爬出堆滿屍體的戰壕,佇立在硝煙瀰漫的北國蒼茫雪野天地間,達成了艱鉅的任務,而後來被授予了「塔山英雄團」的榮譽稱號,並在翌年的三月於北平近郊的西苑機場接受了毛澤東的檢閱,這名大難不死英勇的戰士王禮和,從來不曾想到會因為後來的「抗美援朝」參加韓戰被俘,飄洋過海遣送來台仍志願投身軍隊回歸成為國軍的一份子,直到解甲選擇離大陸最近的金門島告老定居,憑著一紙「戰士授田證」換得了其曾駐防所熟悉的湖南村一隅國有地搭建了棲身之所,這個位址正是後來在這裡發跡起家的「聯泰餐廳」營業之所在,其中緣由─且聽「小兵仔」(註)細說從頭。
一、目標塔山
  少年的王○○(在韓戰的俘虜營內伺機改名「禮和」)原在關外大草原飲馬河畔為大地主牧牛羊,以謀得一日三餐之溫飽,那一年,國共雙方為爭奪塔山,調兵遣將,山雨欲來,大戰一觸即發之當兒,少年缺乏警覺性,被甫剛成軍兵員不足的國軍暫編第62師強行拉伕加入軍隊,開始了他坎坷滄桑的從戎歲月。
  王禮和說,雖叫「塔山」,實際上當時的塔山並沒有塔也沒有山,它只是一座突起於平野上的遠觀類似座塔的小土丘。山不在高,有仙則靈?不!神盾曰:得戰略要點,則贏。蓋當時土丘旁的塔山村是位於錦西以東大約百來戶的小村莊,距離錦州15公里,距錦西4公里,東臨渤海,西靠虹螺山,山海之間是一條約10公里的狹長地帶,唯一的重要之處就在於錦西去往錦州的北寧鐵路與錦榆公路縱貫其間,直接從塔山穿過,也就成為國共守攻錦州必爭之地。  
  「錦西走廊是關內通往關外陸路的必經孔道」─這是民國71年「小兵仔」參加公務人員高等檢定考試本國史地的考題,足見地理位置特別不言可喻。眾所皆知所稱「關內、外」是以古長城的「山海關」為界的,而錦州卻是山海關前一個前哨據點,所處的地理位置使它成為一個主要的戰略據點是毋庸置疑的,當時的北寧路是連結關內外最重要的陸上通道,錦州又是這條交通要道上的咽喉。我們歷史讀到明末袁督師崇煥當年也是在這個地帶經營「關寧錦防線」號稱固若金湯,在一段長時間裡有效的遏阻了後金首領努爾哈赤的叩關進攻,倘不是那昏庸的崇禎皇帝聽信讒言中了反間計將袁凌遲處死,自毀長城,相信明代不致那麼草草終結給後金的子孫建立了大清皇朝。
  錦州之戰略位置以及與塔山之間的相關重要性已如前述,這時的毛澤東雖非軍校出身卻睿智的看出,如果拿下錦州,將是東北解放軍進窺中原的敲門磚,於是在一份給當時盤據東北的解放軍指戰員們的電報中指出攻佔錦州的迫切性,認為欲勝利完成整個遼瀋戰役的關鍵是「在一個星期內務必攻佔錦州」已成大勢之所在。也就在民國37年9月12日,東北人民解放軍發起了遼瀋戰役,對北寧路錦州至山海關段發起了攻擊。王○○此時是隸屬於國軍守備錦西以北之塔山、高橋之暫編第62師的一名彈藥兵,此師因成軍未久,戰力不強,27日拂曉共軍第7縱隊第19、20師前衛團突襲高橋,攻入鎮內,暫編第62師猝不及防,四散潰逃,王○○遂被俘虜,經輾轉移訓,嗣編入即將負責塔山阻擊戰之第4縱隊(一個縱隊轄3師,相當於俺們「軍」之編制)。10月1日,共軍在其猛將 「中共中央東北局書記、東北民主聯軍總司令兼政委」林彪指揮下,連克我興城、塔山、高橋和義縣,孤立了錦州、錦西與山海關的國軍。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兼錦州指揮所主任范漢傑指揮的國軍第6兵團及所屬第93軍、新編第8軍等在錦州乃陷入解放軍之包圍圈內。同時,共軍東北野戰軍並完成在塔山地區和彰武、新立屯之防禦阻擊作戰部署,以保障東北野戰軍圍攻錦州,共軍初期之「圍點打援」戰略成形。在塔山地區,東北野戰軍司令員林彪令第2兵團指揮第4、11縱隊和兩個熱河獨立師以及配屬砲兵防守,阻擊由錦西東進的國軍兵團。
  而軍校出身的蔣大元帥當然也早已認清「收回東北版圖的關鍵點就是錦州」,他怎會不知道老毛的企圖?於是抽調了兵力,決定了集中錦西的「東進兵團」以及瀋陽的「西進兵團」,東西對進,依其原定的戰略計劃,背靠兩大兵團,依托有利地形,再加上駐守錦州的部隊,那麼整個共軍東野部隊必處在其夾擊的狀態下,自信裝備精良兵力充足的三軍總司令蔣總統,躊躇滿志盤馬彎弓,自此拉開了企圖救援錦州並與東北野戰軍決戰之態勢。
  王禮和說,塔山阻擊的成敗直接關係到共軍遼瀋戰役的走向,對於東北乃至全國的解放戰爭進程都具有深遠的影響。所以原系出蔣校長黃埔軍校的學生─以陰狠殘酷出名的林彪對當時防守塔山、時年35歲的四縱司令員吳克華說:「拿不下錦州,軍委要我的腦袋,守不住塔山,我要你的腦袋!」甚至在激戰的過程中,向該戰役指揮官第二兵團司令員程子華命令道:「我不要傷亡數字,我只要塔山!」
二、王牌對決
  國共雙方在此次戰役中,共投入19個師(其中,國軍11個師、共軍東北野戰軍8個師,總兵力逾15萬之眾),準備決一死戰。蔣中正總統也不遑多讓的向國防部戰地視察組第四組(華北戰地督察組)組長羅奇下達了死命令道:「此役由你親自督戰,攻不下塔山,軍法從事!」  
  王禮和記得戰鬥是37年雙十節也就是國府的「國慶日」當天正式打響的,由於其防守的塔山是阻援線上的第一道屏障,此處位於錦州和錦西之間的公路邊上,東臨渤海,西靠虹螺山,國軍只能從正面進攻,無任何機巧可取。當然,對他們防守者而言,也同樣存在著天然劣勢:無險可守,除了完全暴露在主宰「制空權」的國府空軍不定時的輪番炸射目標區內,陣地也幾乎處於國軍的陸砲、艦砲射程範圍之內,這是國軍投入內戰中的陸海空聯合立體作戰史無前例的首次登場。王禮和即使身處情況如此惡劣,他們四縱仍以血肉之軀,硬生生的阻擋了國軍東進兵團的9次大衝鋒,在塔山惡戰了六天六夜,防地失而復得,數次從死人堆裡掙扎出來仍屹立不搖,雖然蔣總統派親信督戰,軍官敢死隊波浪似地往上猛衝,尤其是國防部的戰略部隊「獨立95師」後來都押上去了,終難挽頹局,須知該師原是粵軍底子,素以頑強剽悍的客家人硬頸子戰鬥作風見長,在抗戰中原是一支鐵軍雄師,戰功彪炳,敵聞喪膽。在民國30年國府大校閱時成績名列榜首,被稱為「當陽部隊」(也就是具有三國時趙子龍勇武戰當陽的精神),所以該師後來也就以「趙子龍師」而聞名。王禮和說,他們一上來就是以營為單位實施波浪式攻擊,1個營為一波,1個團為三波,波波相連持續不斷。輕重機槍集中火力壓制,步兵帶足手榴彈進行集團衝鋒,而且營團軍官全部身先士卒無一孬種,士氣之高昂唯36年壯烈犧牲的張靈甫整編第74師差堪比擬。

此時王OO的一線守備部隊頑強抵抗,多處發生慘烈的近戰肉搏,還好共軍及時投入預備隊進行強力反擊,乃擊退其多次營單位的集團衝擊。身經百戰的獨立95師隨即靈活改變戰術,先以小分隊攻擊,組織多梯隊跟進,以後續梯隊迎擊解放軍預備隊反擊;攻擊中甚至用死屍壘成活動工事,向解放軍陣地步步推進,其凶猛程度是共軍公認解放戰爭以來從未遭遇過的國軍勁旅。王禮和追憶道:「赫!獨立95師在戰場上臨時組織的敢死隊,全部脫光上衣,人手一挺輕機槍或衝鋒槍,向我們一波波的衝擊如入無人之境。此時我們團、營、連之間的電話線路又已全部被炮火打斷,各陣地完全是發揮獨立作戰精神各自為戰。我們的那一個排,此時連傷員在內只剩下7人,在彈藥耗盡又與上級、友軍斷絕聯絡的不利情況下,仍在指導員的帶領下用石塊、鐵鍬、刺刀與國軍浴血苦戰,一直堅持到預備隊趕來。面對95師這次最後的攻勢,四縱組織起所有的預備隊孤注一擲,在集中炮火掩護下發起反沖擊,終在各陣地守備部隊配合下粉碎了95師的最後進攻。」他永遠記得13日是整個塔山阻擊戰中國軍投入兵力最多、火力最猛烈、進攻最凶悍、戰鬥最激烈的一天,也是他們基本打掉對手瘋狂銳氣的一天,最後是在支援的火炮集中轟擊,才將這王牌對手給擊退底。但即使賭上了王牌,國軍始終都敲不開通往錦州的大門。

 時序到了民國的63年,「小兵仔」的所屬部隊在金西防區的湖尾溪沖積扇平原舉行秋季反船團操演,退伍老兵王禮和牧羊於田野間,午間休憩趨前問候攀談,其話匣子一開即道:
 「老弟,你們裝甲兵機動力強,如果能適時的給予步兵支援到位,相信能起到加乘的殲滅效果。當年塔山爭奪戰前後不過6天,如果號稱『開罐器』的國軍裝甲部隊早些到達,區區一個小土丘解放軍是支持不住的,東進兵團不致因此遲滯不前,可惜啊,功敗垂成!等到最後國軍戰車出現,眼見錦州已解放,大勢已去,乃鳴金收兵轉進啊…」。
三、回歸國軍
 「耶,對啦,後來你是怎麼參加韓戰的?」
 「這得從1948年說起,當年11月17日,我原屬東北野戰軍第四縱隊改番號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十一軍。平津戰役期間,四十一軍秘密南下入關,配合華野部隊切斷了傅作義集團西逃之路,為北平和平解放做出了貢獻。北平和平解放方案敲定後,平津前線司令部經過嚴格挑選,決定由有著光榮革命傳統、軍紀嚴明的人民解放軍四十一軍擔任北平的警備任務。所以翌年1月31日因傅作義的投降,北平和平解放,我們四十一軍進城接管城防,記得不久還得到北平市黨委會、人民政府及各人民團體贈送我軍的『秋毫無犯,仁義之師』錦旗一面,可謂無上榮耀啊。誰知再過一年韓戰爆發了,為支援同屬共產國家的北朝鮮,大陸發起了『抗美援朝』志願軍運動,真正都是志願的嗎?我相當懷疑,到了戰場上我才逐漸獲悉原為傅作義『華北剿匪總司令部』所轄五省投降軍隊幾乎全被推上了火線、充當了砲灰,我才醒悟共產黨不變的邪惡鬥爭清算本質,我既原屬國軍行列被俘,又豈能置身事外?還好天佑我、讓我置身『上甘嶺』火海中鏖戰仍得以倖存,在戰俘營裡我伺機改了名,並在背後刺下『一顆心回台灣,一條命殺共匪』等字樣表明心志,我相信歸屬原本的國軍懷抱,當可得到適當的庇護,也相信有機會可以反攻回去,所以我選擇續留軍中較為心安理得。」
四、解甲歸牧與血濃於水
 老來解甲歸牧的榮民士官王禮和最後選擇民風純樸、風土民情較稔的我村頤養天年,日出而牧,日入而息,雖有南腔北調之差異,向與村人相處融洽熱心公益從不後人,遺憾終未能反攻回家鄉,也未及等到開放大陸探親政策的到來,終因舊創纏身積勞成疾抑鬱而終,罹病後送台灣就醫不久撒手人寰,在異鄉舉目無親無故,幸有我村時任鄉長之許加發先生古道熱腸,義挺相助,專程請假赴台為其處理善後諸事宜,所剩區區結餘款悉移歸寧中小開設專戶充當獎學金以提攜後進,可謂功德圓滿,相信王叔當可含笑九泉。在為王叔整理其所遺留時,所遺兵工協建簡陋遮風避雨之處所,經許氏兄弟出錢出力予以翻修,以為紀念斯人爾,嗣以屋舍既成,經年閒置易淪荒廢終非保存良策,乃思「物盡其用」以之經營小店面服務附近駐軍亦符經濟效益,相信王叔在地下有知、定當同意軍中袍澤日夜來此歡聚增添熱鬧;彼時駐軍仍多,營區近在咫尺,光顧絡繹不絕,復以應駐軍之需求供應小吃,作出口碑,乃進而擴充為餐廳俾符需要,「聯泰」店名原為余堂兄允池早年申請雜貨舖商業登記所取,嗣以赴台謀生結束店舖營業,許家就近取材便利運用,欣見歷史得以傳承可喜可賀,並此為記。
 由於「聯泰餐廳」在加發夫人許王淑珠女士偕子辛勤經營下,廚藝精進,日新月盛,軍民稱道。本報曾於2012/10/13報導略以,配合2012年金門嘉年華在馬來西亞吉隆坡舉行,楊忠禮酒店集團邀請台灣金門聯泰餐廳總廚王淑珠,協同吉隆坡JW萬豪酒店蘇浙苑中餐主管汪永躍,聯手呈獻一場以金門道地菜餚的「金宴」,推出近十道精緻且饒富傳統風味的金門地方料理,嘉賓們品嚐美食讚不絕口,留下了深刻印象,做了一次最佳的美食國民外交。
 又曾見網上多名當年在金西防區退伍之軍友留言表示該餐廳老闆娘廚藝精湛、待客和善,即使部隊換防至太武山區,仍一通電話雖近午夜無不隨傳隨到,即便是只叫一盤炒麵亦不辭辛勞、不計成本、無遠弗屆、服務到家、以客為尊,令人動容。
 2015年的那場無名火並沒有燒毀阿珠的敬業樂觀奮鬥、工作服務熱忱,反而似浴火鳳凰般原地再起,生意更「加」鴻「發」如其夫名,就像原地主當年在硝煙瀰漫的戰場上大難不死、依然屹立的老榮民王禮和一般堅強,冥冥之中感應你們當年為他的義氣相助給予庇佑,當餐廳的爐火再次生起,熊熊的烈焰中我彷彿看到浴血塔山陣地及上甘嶺戰鬥的英勇戰士王禮和與敵拚搏的悲壯身影,隨著縷縷的炊煙直上雲霄,似乎朦朧迷離中復見挺立雲端的這位當年與村民血濃於水、把這裡當成其第二故鄉的老榮民憨厚的笑容靦腆的在向村民揮手招呼……。多年後,還會有人記得這來自華北飲馬河畔的牧童陰錯陽差地漂泊到異鄉的湖尾溪邊落腳終此一生的時代老兵悲劇嗎?爰敘記憶之所及為經、並參採兩岸相關戰史文獻為緯點綴之,俾與歷史脈絡相連結成一氣,紀念中華老兵,振我中華魂!特為誌之。併容以愛國藝人劉家昌老師當年的一首歌〈 大中華〉作為結尾:
飲馬的河流上/牧童騎馬放牛羊/綠色的草原/迎著朝陽/牛羊馬兒肥又壯/順著河床向上望/有一棟小草房/我的親人住在裡面/全家和諧又安詳/我家住在河流上/你家也在河兩旁/一戶一家連在一起/連成一個大中華/經過多少風雨駭浪/我在中華翼下成長/我身我心屬於這裡/永不離開這個地方 
 
 註: 民國63年「雷霆演習」,18歲的我在「班超部隊」服役,奉命圍捕攜械逃亡之兵,冒生命之危險僅獲得區區千兒八百之獎勵,雖然與同樣在頂堡「介壽臺」接受頒獎之場景,小學時「兒童節」數次在此獲鄉長頒給模範兒童獎,彼時尚未成年猶能在萬人叢中步上昔日受獎之階,接受少將師長的慰勉肯定,自引為無上光榮,但家母得悉此消息,不但無一絲一毫以「兒子英雄一身是膽」而沾喜氣自豪,復常於左鄰右舍間直嘆生兒命賤如此「不值」,充其量就只是個「小兵仔」唄!從此,這「小兵仔」渾號如影隨形不脛而走。故事詳情見本報副刊2014/04/20.21連載拙作〈打開塵封的黑盒子〉。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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