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 10 月 21 日星期日, 發生了一件台灣史上最大的車禍--> 一列從樹林開往花東的普悠瑪號, 於 4:50 pm 在宜蘭的新馬站翻車, 造成 18 人死亡, 190 人受傷的慘劇.

(照片取自 TVBS 網路)

      話說當天我上夜班, 所以按照平日習慣, 手機關機, 鬧鐘調 6:30pm. 但是, 還不到 6 點, 我就斷斷續續聽到外面有救護車的聲音在遠方經過. 迷迷糊糊中聽到似乎已經有三輛救護車的聲音, 我覺得奇怪, 只好起來, 打開手機, 先看到一位朋友傳了一則 "插播新聞" 的照片給我看. 當時看到 "火車出軌" 四個字, 腦筋還沒回神, 沒跟剛剛吵醒我的救護車做聯結, 所以回他說 "我剛起床, 等一下 8 點要上班." (我還以為他是關心我有沒有坐在火車裡)

      後來再看其他訊息, 看到我們 "急診 333" 的族群, 第一則訊息在 5:18pm 發出--> "啟動大量傷患", 要大家到醫院幫忙. 後續有幾位醫護人員回答說要出發, 但沒有其他進一步消息. 再翻其他訊息, 直到翻到我們自己主治醫師的族群, 乖乖不得了, 才發現事情大條了! 好多位主治醫師在這個族群中回覆 "在前往醫院途中了", 甚至有從台北或花蓮要趕過來的, 而且院方已經開始做出調床的動作, 把加護病房硬是先清出 5 張空床以待命.

      於是我跟我媽說 "媽, 好像出事了, 聽說是火車翻覆, 我等一下要提早去上班!" 我媽說 "啊, 那你要等我呀, 我趕快炒菜." 於是她匆忙煮飯炒菜, 我則打開電視來看, 果然就看到這個噩耗. 連續看了幾則電視畫面, 確認這個消息, 等我媽炒好兩道菜, 就開始吃.

      我媽很忙, 通常我上夜班, 她還會幫我準備果汁和茶, 讓我帶去醫院喝. 在吃飯當中, 更多訊息從 line 的族群中傳來. 於是匆忙吃一碗飯後, 換了衣服, 拿了果汁和茶便出發去上班.

      6:50pm 來到醫院, wow~ 簡直是災難戰場.

      醫院大廳擺滿了輕傷的病患, 我看到幾位行政助理在現場幫忙, 好多護理同仁已經在換藥, 打點滴, 安撫哭泣的傷患. 我匆忙跟幾位認識的同事點個頭, 便走進急診室去換衣服.

      穿上醫師服後, 先到檢傷站問說誰是現場指揮官, 有人回答是王副院長. 我心想 "王副院長是老資格了, 一定沒問題." (註) 看到急救區有我們兩位急診醫師及兩位外科醫師守著, 我便到重傷區支援.

      重傷區有三位外科醫師在處理, 並有幾位專科護理師幫忙縫傷口. 我找到空隙, 先看了三個傷患; 接著發現外科醫師雖然都看過病人, 且做了處理, 但是電腦資料還是一片空白, 因此我開始就他們剛剛看過的傷患, 逐一再去探視一次, 並把電腦資料補齊.

      現場太多傷患了, 我們醫院在一小時內動員了三百多人 (原本沒上班的醫師, 護理師, 行政助理, 社工和檢驗師, 都在看到手機訊息後趕到醫院來, 加上當班的人員), 所以看起來很亂. 但大家居然亂中有序地產生一股無可言喻的默契, 每個傷患都得到診視及處理. 我看了 6 個病人後, 發現其實 "重複看診" 的狀況太多, 於是決定跳出來, 先把電腦的文書資料補齊, 再把外科醫師看過的傷患重新審視一遍, 並逐一為傷患解釋 X 光, 電腦斷層或抽血報告. 確定已經沒有緊急問題的傷患, 便開始做 "清病人" 的動作, 也就是, 先放回家啦! 小黑也有默契, 於是我們倆不約而同地開始做 "清理現場" 的動作.

      這些傷患本來都是要前往花東的, 有些住宜蘭的人就可以回家, 但很多是外地人. 這時候, 令我感動的場景一一湧現-->

一.  以前急診只要有 3-4 個傷患, 排第三或第四的傷患就會鬼鬼叫, 要求趕快看到他. 但今天, 幾乎沒聽到傷患在抱怨. 我想一方面大家都知道這是重大的突發事件, 另一方面, 我們現場工作人員很多, 四五個人處理一位傷患, 應該也是讓傷患沒得抱怨的地方.

二.  現場有好幾家民宿, 來提供免費住宿; 好多志工協助聯絡家屬, 或找尋傷患; 還有許多民間業者提供飲料和水給大家喝. 我們醫院的行政助理和書記們, 也不斷穿梭在醫療人員和傷患當中, 幫忙聯絡, 補給, 調度和協調床位.

三.  這種災難可說是外科的戰場, 所以神經外科, 骨科, 胸腔外科, 一般外科和心血管外科的醫師都在現場處理傷患, 但是內科系的也有好多位醫師下來幫忙. 神經內科的醫師幫忙做神經學評估 (因為有頭頸部受傷); 腸胃科的醫師幫忙把每個傷患做腹部超音波, 以排除內出血的可能; 腎臟科醫師幫忙打中心靜脈針; 耳鼻喉科的住院醫師則來幫忙縫頭部的傷口. 現場沒有誰在下指令, 要求誰去做甚麼事, 但只要一有需求, 立刻有人補上去支援, 讓整個處理流程忙而不亂, 或是亂中有序. 尤其許多是病房的護理師, 她們平常對急診的作業並不熟, 但也幫忙作人員疏散, 傷患處理以及口頭衛教的工作. 每當我看完一個病人, 說 "這個要冰敷左肩和左腳, 並幫我吊上肩帶.", 立刻有不認識的護理師去執行. 或是我說 "這個幫我轉到留觀區, 藥單在這兒." 也馬上有沒見過面的護理師幫我協助傷患帶到另外一區, 並做好交班事宜.

四.  今天本來是我一位老同事結婚, 所以我們急診一堆人要去吃喜酒. 但聽說她們一到現場, 才剛坐下來, 看到我們護理長傳訊息在她們自己的族群中說 "有大量傷患, 誰可以回醫院幫忙?" 立刻全員啟動, 趕回醫院, 讓婚禮現場瞬間空出三桌!! (靜儀, 我們對不起你, 但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咧?) 我們六位專科護理師全到, 白班剛下班的護理師全到, 甚至有個在放育嬰假的護理師也趕回來, 還有位護理師本來自己發燒到 40C 正在打點滴, 結果立刻站起來幫忙其他姊妹準備別的傷患的點滴. 而急診醫師中, 除了當班的四位之外 (當班的四位同事後來都繼續留下幫忙), 我提早一個多小時來支援, 另外有兩位本來沒上班的醫師趕過來幫忙, 加上夜班的另外兩位醫師, 以及住院醫師洪醫師 (他後來留到快 1 點), 等於急診醫師到了 10 位!

      我一邊解釋傷勢, 一邊幫病患辦理出院, 當處理了十幾位病患後, 咦~ 突然發現好像有點兒安靜了!? 原來, 除了一開始傷勢很重的幾位被送去開刀房之外, 急救區的其他病患被小新和小兔兩位醫師處理掉了 (轉到加護病房); 重傷區的幾位傷患被收治到一般病房, 中傷區及輕傷區的病患, 則在小黑, 我和洪醫師三人清理下, 逐一出院, 最後留下五個傷患在留觀區, 預計明天應該可以回家的, 只是希望再觀察久一點.

      我們醫院於 9:01 pm 解除大量傷患緊報, 最後總結, 收治了 66 位傷患, 其中 4 位住到加護病房, 15 位住到一般病房, 其他的都可以回家. 鬆了一口氣後, 我這才發現, 我的聲音啞掉了!

      來支援的其他科同仁逐漸離開, 而剩下的急診同事則在 10:20pm 後, 紛紛地癱坐下來. 這時不知道哪個好心人送來許多飲料和麵包, 我拿起一瓶水, 先快速喝了 600cc, 再到會議室拿了一杯椰果奶茶來喝.

      這時我突然想到, 我還沒跟白班同事交班哩! 阿嵩說他把白天的內科病人交給小馬了, 剛剛大家忙成一團時, 小馬已經默默地把內科病人 "清掉了"! 我檢視一下電腦上的名單, 發現有一位常常出現的精神病患, 居然在 8:15 來掛號, 而且, 又是說 "皮膚癢"! 我笑說 "今天亂成這樣, 除了這隻普攏拱, 那些平常三不五時就會來報到的精神病患和酒鬼, 反倒沒出現了!"  護理人員急忙制止我 "別說啦, 說不定等一下就來了!" (急診有時候會有 "說曹操, 曹操就到" 的迷信) 不過, 後來一整晚, 只有一個酒鬼來掛外科 (而且不是常客),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反倒是台鐵員工, 半夜有兩位來掛急診, 跟這次事件也算是有相關, 但因為不是直接傷害, 所以不列入統計數字.

      後來我在臉書 po 文, 提到這種大量傷患事件, 會立刻激發醫療人員的急診魂, 大家都贊同, 並紛紛表態自己的急診魂被激發. 這樣的事件雖然很累, 可是大家反而做地很開心, 因為, 這才是急診的存在意義. 連病房的護理人員也不禁說道 "工作四年來, 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護理工作的重要性!"

      半夜時, 我和小黑討論到這種大量傷患處理, 我們可不可以做的更好? 因為今天雖然都處理好傷患了, 可是, 那是因為一次投入非常多的人力. 我們是否可以再精簡一點點人力, 讓現場不要這麼混亂? 檢傷和掛號的搭配, 有沒有甚麼可改進的地方? (因為後來發現有重複掛號的現象) 大家的急診魂被激發了是很好, 但這只能偶一為之呀, 否則連續幾次的話, 所有的人都要崩潰了!

      最後, 願死者安息, 傷者早日康復, 這樣的事件不要再發生.........

(註) 通常這種大量傷患, 現場指揮官要有 ICS (Incident Command System) 的概念, 而這通常是急診醫師才會去學的, 因為我們要學 "災難醫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