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小女孩莎比，走入全新的寄養家庭。對這家的媽媽來說，從小生長在山上的莎比我行我素，完全不按理出牌。她們將演繹怎樣的母女情呢？

本文為文人社群創意徵文入選作品。以「那天，一個陌生人跑來喊我」媽「為起首句寫故事，呈現獨一無二的母親節物語」。

01

那天，一個陌生人跑來喊我「媽」。她是個十歲的小女孩，有著山地原住民血統，膚色黝黑，眼睛晶亮，嘴唇紅潤，笑起來像春天裡的陽光，頭上左右各扎一個麻花辮。

社工美玲陪著小女孩，簡單地介紹：「盧太太，她叫莎比，Sabi。」我笑著說：「莎比，你好！」美玲再次要求莎比叫「爸」、「媽」。我們第一次見面，但是莎比叫起來很自然，外子志宏倒是有些不習慣。

高鐵站人來人往，志宏先去開車，我們牽著女孩的手往出口走。莎比背了一個背包，好奇地看著琳琅滿目的商品，以及應接不暇的食品，像是一個不情願走的小羊，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什麼人的家。

莎比上車不久就睡著了。美玲在車上述說著，她如何到台東接莎比，然後一起到屏東，最後在高雄坐上往北的高鐵。

「盧先生、盧太太，目前你們是寄養家庭。這裡有份她的背景資料，請妥為保管。保守她原生家庭的秘密對小孩來說比較好。」

到家門口，美玲把莎比叫醒，我們帶莎比認識環境，上樓看她的房間。美玲說：「你們夫妻已經受過訓，家裡的環境也做過評估，若有任何問題可以來電找我。」

美玲對莎比說：「你會喜歡這個新家，新爸爸和新媽媽，還有一個大姊姊。」美玲擁抱莎比，看得出莎比的淚水在眼眶打轉。志宏送美玲到車站，我安撫著莎比。這一天真難為這個小女孩了。

02

第二天清早，志宏去上班，女兒安琪也去上學了，我到樓上看莎比醒了沒。床上一團亂，地上玩具和圖書到處都是，就是不見莎比的人影。走近窗台往下俯瞰，她在院子玩呢！我到院子裡叫她：「莎比，吃早餐了！」爬到樹上玩，不肯下來。

「莎比，快下來，吃完早餐，我帶你買些東西！」

「媽，你上來，我們可以蓋樹屋！」為了要她下來，我爬上樹，吃了一頓樹葉餐。她這才願意跟我回廚房。

早餐是吐司夾蛋，還有一份優格、巧克力牛奶和香蕉。她似乎不喜歡，但還是在我的勸說下，都吃完了。

志宏和我年過四十，女兒已經上國中。在我們的社會裡，有一些住在偏鄉地區的弱勢家庭，他們撫養兒女非常吃力——父母都要出去工作，無力照顧孩子。有些孩子甚至幫忙農務，分擔家計，無法按時到學校上課。若是遇到寒暑假，這些孩子連吃上午餐都會有問題，沒人提供午餐給他們。

女兒一直希望有個妹妹，於是我突發奇想，何不成為寄養家庭，讓我們為社會分擔一些責任。我們都是當過父母的，在審核資格時容易過關，接下來就是等待機會了。

生長在山上的原住民小孩，在大自然裏孕育。來到平地生活，莎比不習慣，像是被繩子捆綁住，不能亂動。對女兒，我們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從嬰兒學步開始訓練；但是莎比不同，她是空降兵，不按理出牌，完全不聽使喚地我行我素。

03

莎比該上小學五年級了，這個年紀的孩子需要玩伴，我把她帶到兒童主日學。等我把她的戶口辦好，暑假過後，她就可以入學了。

有一天，安琪未經過我同意，把同學的貓帶回家養，她懇切求我：「媽，拜託啦！這貓是流浪貓，很可憐呢！我可以養它嗎？你看它多可愛！」我和女兒作對，我怕貓，怕毛小孩，因為動物的毛會使我過敏。

莎比和這隻毛色黑白相間的貓倒是玩得挺起興。她丟一顆球給貓，貓便撲過去啃咬。黑白貓還會向人討愛，翹起尾端要人拍拍，這是人貓溝通的方式。莎比對貓咪說話：「你和我一樣可憐，沒有家。我的媽媽生病了，爸爸沒有工作。等爸爸有工作，就要把我接回家。」

「來，拉吉！你好可愛呦！這是你的新家，我愛你！」女兒抱著貓，不斷親吻貓的腹部。「媽，同學家在裝修，要我幫忙，讓拉吉在我們家住一個月好嗎？我會照顧拉吉，我把貓砂、貓食和碗統統帶回家了，放在我房間，晚上它可以睡在我床上。」

「大姊姊，拉吉可以和我睡嗎？」莎比插話，表現出一副要爭取自己利益的樣態。

志宏見我們母女你一句我一句，有些看不下去，來打圓場：「你就成全小孩吧！你不是很有愛心嗎？你無法忍受的，也許是你成長的空間。」

眼看全家都贊成留下貓咪，三票對我一票，我只能接受。黑白貓的綠色眼睛透露出讓人憐愛的眼神，它對人的善意很敏感，好像會看人臉色般。

黑白貓讓安琪和莎比間有了話題，莎比聽姊姊的話，她們一起照顧貓咪。安琪不在家時，莎比負責和貓玩，把食物倒在碗裡。

莎比變得比較愛說話，常常對貓說、幫貓說：「你想到外面爬樹，可是你不准出去，大姊姊說，這樣你會變成一隻野貓。」

轉眼一個月到了。安琪回家說：「該把拉吉交還同學了，因為他家已經裝修好了。窗戶也裝好了，這樣拉吉就不會逃跑了。」安琪答應同學的事，說到做到。

安琪把東西都打包好，又將貓放在裝貓的背包裡，莎比非常捨不得。黑白貓好似知道自己要離開似的，遊走在我們幾個人面前，要我們拍拍它的尾端。

莎比和貓平日形影不離，她抱著貓說：「你要回家了！我會想你的！」她問安琪：「拉吉會再回來嗎？」安琪回答：「拉吉有自己的家，有主人。只要它的主人同意，就可以來我們家玩啦！」

04

暑假，女兒學校裡有暑修。莎比白天裡總是一個人，有時會跑出去找鄰居玩。

一天早上，我發現莎比不見了，她的背包也不在。志宏和我連忙開車出去找，安琪也到附近鄰居家問。最後都無結果，只好聯絡社工美玲。

我開始回想莎比近來的表現，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客廳的玄關，一進門便有鞋櫃；鞋櫃上則是格子架，格子裡擺放一些小裝飾品。我習慣把零錢放在格子架上的小盒子裡，常不留意裡面到底有多少錢，自己會動用或給孩子零錢用，但最近我發現錢變少了。

莎比不會自己坐車出遠門吧？十歲的小女孩會去哪裡呢？正當思索時，美玲來電要我們到高鐵站。

我們家三口連忙開車到高鐵站與美玲會合。車站廳裡，遠遠看到美玲、莎比，還有一位女警員。莎比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兔子，一臉無辜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背著背包，頭髮有些凌亂。

我俯下身來，看著她的臉，握著她的手，輕聲地問：「莎比，你要去哪裡？」

「媽媽，我要找我的媽媽，我想回家！」她的眼睛滿盈淚水，一顆一顆滾落下來。

女警描述莎比被找到的經過，「小女孩要買票，走到視窗，售票員問她要買到哪裡的票？買幾張？小女孩說要到台東，買一張票。售票員告訴她，最遠只到高雄，『你一個人坐車，沒有大人陪啊？』小孩說，沒有。為了她的安全，怕她走失，於是通知我們員警。」

多虧了售票員警覺，還有員警的幫忙。我簽了名，領了莎比，女警便離開。美玲輕責她：「莎比向媽媽說對不起，不能偷偷拿錢，也不能偷偷跑走。」莎比說：「我沒有拿媽媽的錢，錢是我存起來的。」安琪說：「媽，最近要買文具，我忘記告訴你，對不起，玄關的錢是我拿的！」

莎比慫怩地向我道歉，安琪問她：「莎比，你不喜歡我們嗎？」莎比環視我們家三口，說：「姊姊，我喜歡你們，可是沒有山，沒有動物，沒有小河，沒有我愛吃的溪蝦！」她望著我說：「媽，我的家什麼時候會變好？上帝不愛我，忘記了我嗎？」我緊抱著莎比，也流下淚來。

那一刻，我終於知道，為何我們帶莎比到住家附近的小山散步，她會像只活潑的小鳥。山是她的，她也屬於山，在她的夢裡有山有河有蝦。一年來，遠處的大山在呼喚莎比，呼喚她回到山的懷抱。而莎比有了行動，我也有了決定！

05

莎比上高中後，寫信給我：「媽媽，謝謝你一直關心我，多年來寄錢給我。那一年住在你們家，你們對我很好；但在我心裡，總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家。我會想念母親，也羨慕大姊姊。但我知道是上帝的手安排，你那裡有好多書，像個圖書館，我沉浸在閱讀的喜樂中。你們提供給我穩定的環境，督促我，使我養成規律的作息，所以回來之後，我在學校的成績非常好。如果不是那一年在你那裡住，我想我後來不會考上第一志願，人生可能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我想起那個在遠山上的女兒，她是蒙愛的，一直未曾被遺忘。

-END-

作者簡介

多果

臺北市立教育大學兒童發展碩士。曾任德文編譯，2015開始寫作，2016遇見創文後學習文字事奉，作品發表在《基督教論壇報》、《飛揚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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