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盆栽可能欣欣向榮，也或許奄奄一息，萬綠叢中，唯有你駐足、凝望，將目光放在它身上。

創文社群2024年春創意徵文「給盆栽的一封信」，邀您欣賞盆栽的四季故事。本文為入選文章小展。

給蕾絲奶奶的一封信 / 樸慧芳

親愛的蕾絲奶奶：

一聲奶奶是我對你的尊稱，因為花圃裡一片綠色蕾絲都是你的子子孫孫，從姑娘晉陞為奶奶當之無愧。

記得那年丫丫抱著你來到家中，我第一眼看見你嬌嫩的模樣，便被那綠葉滾邊的鋸齒所吸引，還因那可愛的名字「蕾絲姑娘」而被逗樂。接受一株植物為禮物的感動，更勝於接受水果、鮮花、點心、糖果......因為，比起其他會凋零消失的花果、化作熱量增加體重的食物，綠色植物更能時刻伴在收禮者身邊；那份送出禮物時的愛心，也一直陪伴著收下禮物的人。

丫丫是母親多年前照顧的鄰居孫女，稱母親為奶奶，如今她送的植物也成了奶奶。蕾絲奶奶在陽台花圃裡繁殖，陪伴母親度過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母親送出去的蕾絲姑娘，也一一成了親友陽台的蕾絲奶奶。

從你頑強而堅忍的特性中，我更感受到一株綠色植物呈現出的旺盛生命力，激勵我如你一樣化作那落在地裡的小芽，成長出一株又一株的蕾絲姑娘。福音的種子也像蕾絲姑娘繁衍的生命，生生不息。

雖然你的本名叫「落地生根」，又有眾多別稱：不死鳥、墨西哥鬥笠、燈籠花、大教堂鐘聲、空中植物、生命植物、奇蹟葉、歌德植物......我卻最喜歡「蕾絲姑娘」這個浪漫詩意的名字，因為綠葉邊上長出的「不定芽」（「不定芽」是沒有一定生長位置的芽，如甘薯根上的芽，柳樹、桑樹的莖枝或創傷切口上產生的芽。不定芽在植物的營養繁殖上有重要意義。）像是為葉片鑲上了一圈蕾絲邊。

每當我撿起落下的小芽，將你的後代栽入土裡，就想起那恩典湧流的祝福，從另一個起點開始繁衍散播到另一處，一段充滿期待的生命旅程再次展開。就是如此的特性感動我，讓我對你鍾情不移。

再艱難的環境，你也讓我們看見希望；再貧瘠的土壤，你也能創造生命。在每一個快要枯萎的黃葉間，一株新芽冒出頭，帶給我一次又一次的驚喜。

創世紀1章11-12節，神說：「地要發生青草和結種子的菜蔬，並結果子的樹木，各從其類，果子都包著核。」事就這樣成了。於是地發生了青草和結種子的菜蔬，各從其類；並結果子的樹木，各從其類；果子都包著核。神看著是好的。

經文中多次提到「各從其類」，讓我體會到祂創造萬物的美意，即便是最普通的落地生根，也能演繹出動人的生命樂章，因為乃是祂所創造，從其特性，成就美好。

從朋友的手中，接受那一份生命傳遞的祝福，在給予的過程中，也將那份祝福傳遞出去。我拜訪好友時，若是剛好有株新芽長成一株小盆栽，便總喜歡提個袋子，把你的子孫「小蕾絲姑娘」裝進去，將愛心與祝福送出去。一段時間再度造訪時，與好友一起分享蕾絲姑娘成為蕾絲奶奶的成就，成了一件美事。

母親常去的美容院前的花圃裡，也長滿一叢叢蕾絲姑娘；後來那條巷子裡鄰居門前的花圃中，都出現了蕾絲姑娘的身影。祂美好的創造，就這樣漸漸傳遞著，從綠色植物的風景中，我也看見友情的蔓延。

謝謝你多年前來到我家中，為我家陽台帶來生氣勃勃的綠意，經年不謝地在角落恣意繁殖，還為我的友誼加添許多未曾想到的創意。希望我們有你繼續陪伴，因為，你已經是我家陽台一道不容忽視的風景。

你的家人慧芳

作者簡介

樸慧芳

中文系畢業，從事出版編輯工作多年。現裝備自己成為神的文字精兵。

憶橘陶盆裡的羅勒 / Yiwen

親愛的羅勒：

轉眼，冬季悄然走過，這幾年的雪似乎愈來愈少，還好四季仍然交替，很快，春天又將扣門。

記得剛和老公搬到美東時，學校職員為表歡迎，送了一個盆栽給我們。粉色小花群在一叢綠葉中綻放，窩在土橘色的圓形陶器裡；同事說這植物很好照顧，每天只需稍微澆水就行。我照做了，但沒多久，它們竟然死了；移除後，只留下橘陶盆獨自佔著家中一隅。

後來，我在超市看到你，約在冬末春初，差不多就是現在的季節。你和其他夥伴被放在香料區旁的鐵架上，一層又一層，你站在最頂端；根部被濕潤的黑土包覆，裝在簡易的方形塑膠盒裡，透明袋子罩著你的身體，上方沒有封口，露出頭的青枝綠葉不斷向我招手。袋上貼著Basil的標籤，那是你的名字，中文叫羅勒。以前在台灣沒見過你，但覺得你和我熟悉的九層塔有點類似，只是你的葉子較圓胖，味道相對淡些。你們應該是親戚吧？你的清香讓我腦子裡快速閃過許多美味料理，我決定把你帶回家，好好照顧你。

終於，橘陶盆有了新朋友，你們兩個一起，總算完整了盆栽一詞。衷心盼你，好好長大。

起初，我每天給你澆水，但你好像不是很開心，葉子摸來柔軟無力。查詢後才知道，其實你不見得要天天喝水，所以我按著當時的氣溫，改成二三天澆一次，這樣你反而充滿生氣，就像初見你時那般有活力。

喜歡看著你一身圓葉衣，隨著吹入家中的輕風舞動，喜歡聞你散發的自然香氣，喜歡你為家裡增添的綠意，還喜歡你成為我做菜時的好選項。若是中菜，拌入三杯，鹹酥也很搭；若是西餐，你和番茄是好友，也是義大利麵青醬的主角。家裡有了你，真好！

你加入的那年夏天，我們第一次遠行。我想，你平時水喝得不多，家中無人一週，你應該撐得過吧？走之前，給你澆了臨行的水，「等我回來啊！」那時我以為，你不會有事。只是，初來乍到的我，不知道相較台灣氣溫偏涼的美東，也有所謂熱浪來襲的時候，我甚至沒查看氣象；直到我們回家，看到在橘陶盆裡完全枯乾的你......曾經的綠葉華服全然掉落，連一片遮身的枯葉也沒留，只剩細細的枝幹，孤單地站在已經乾裂的土裡。

這幾天，你經歷了多少掙扎？七月盛夏，你走了嗎？

也許，是照顧你比較久些，我沒有像移出粉色小花一樣，立刻把你從盆裡挖出；也許，是心裡的虧欠讓我沒辦法接受你的消逝。總之，我留下了看似已死的你，只是把你和橘陶盆一起移到了公寓陽台。每天早晚，到陽台為你澆水，和你說話，陪你曬太陽，就像你還在時一樣。老公覺得我很無聊，顧一株沒有氣息的植物。嚴格來說，你們還能叫盆栽嗎？我不知道該怎麼定義橘陶盆和你的關係。

八月，天氣甚好，偶爾我會想，怎麼就出門的那周熱浪來襲？如果不是那時候，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吧？可能是這個遺憾使然，夏末，我仍守著你。

天，漸漸涼了，到美東後，愈來愈能感受四季變化。如常，到陽台看你，但那天的你看來不太一樣。我大驚，你細瘦的枝幹上竟冒出綠芽！如同枯骨復生，你活過來了嗎？我興奮地和老公分享，他理性地分析存活幾率，是所謂的木質化嗎？但你是一年生的植物，而且已經形如枯枝好一陣子，有可能嗎？想不通，弄不明，卻是滿心激昂。我不懂這一路的變化，但在你身上，我看見了綠色奇蹟。「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傳3：2）誠然，萬物的生命，不都握在那看不見的神手裡嗎？

重生的你，姿態少了先前的俏皮，卻多了些堅毅。葉子顏色變深，華服換軍裝，整株昂然，向陽而生，像從磨難中走過的戰士。後來，橘陶盆不慎摔破，我藉機把你移到後院土裡。終於，走過四季，埋葬雪地，一年一生，不再見你。

不論後來種下多少株新羅勒，我深知，他是他，你是你。曾住在我獨有橘陶盆裡的羅勒，至今難忘你的強韌，那是我心裡一段深刻的回憶。想到你，我仍感動不已，嘴角上揚，內心歡喜，不住讚歎生命的奧秘......

想念你的雯

作者簡介

Yiwen

台灣出生長大，婚後移居美東。從小愛說、愛寫、愛分享。

展翅 / 若晨

親愛的天堂鳥：

平安！

很意外，在你離開一年多後，我還能寫這封信。

先要向你及所有曾在我家留守過的盆栽說聲「對不起」！

我喜歡綠植，希望家裡生機勃勃，專門去花場選了各種心儀的植物，栽在特別配置的容器裡，一盆盆運回家。定期澆水，看著你們生長、發旺，也看著你們發黃、枯萎，直至死去。然後，再換，再換......

2018年春，我剛搬到新家，在樓下裝潢精美的花店第一次看見你。那時，你住在一個很歐式的白色庭園裡，宛如一位傲嬌的公主，有個性！我興沖沖搬回家，安置臥室，靜等花開。聽說你開的花像飛鳥，感覺又一本《飛鳥集》要誕生了呢！

深圳的春天很短，像人的青春年華，轉瞬即逝，卻驚人美麗。我在最青春的時候來到這座最年輕的城市，被撲面的青春接住。

1979年的春天，中國的總設計師在這裡畫了一個圈，成立經濟特區；1992年，又一個春天，這座城市的傳奇開始傳唱。我的夢想亦從這裡啟航，一次次演繹春天的故事。

年輕真好，不怕失敗，有無數可能；坦然無懼，向著標杆直跑。

深圳的夏季難熬，天天待在蒸籠裡，一蒸就是十個月。能熬過第一個夏天的，就不再被炎熱困住。

這樣的氣候太適合植物生長。我跟北方的同學開玩笑：在這裡插根筷子，都能長出綠芽來。品種繁多、姿態各異的樹木花草，長得恣意汪洋，開得繁盛茂密。家裡的盆栽也一樣。

你知道我很忙。除了一週澆一次水，其他時間再無他顧。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賺錢養家，我們各自安好。

當早晨能感受到一絲涼風的時候，就是秋天了，也僅此而已，因為「秋老虎」蓄積了足夠的熱量等待釋放。這兒沒有「秋風掃落葉」一說，而是邊落邊長，半黃半綠，黃葉與綠枝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我習慣你們的靜默，就像你們習慣我的匆忙。

就這樣，常春藤死了。鑽石翡翠死了。夏雪銀線蕨也死了。幸好，你還在。

有人問：深圳有冬天嗎？有的，最多不超過兩週。有一年同學來出差，趕上寒潮，他說：「沒想到，我一東北人差點凍死在深圳。」那冷是冷在骨子裡的，就像人傷透了心，只能等春天的陽光照進。

2022年春，我接受一項挑戰，做自己並不擅長的主持服事。很長一段時間，內心恐懼戰兢，再加上完美主義作祟，常常陷於自我否定的大水中透不過氣來。而立於牆角的你，就那麼超然物外地綠著，真令我羨慕。

直到那年夏天，在結束了又一場主持後，身心疲乏，我思忖著：「主啊，這是你喜悅的嗎？」驀地發現，天堂鳥伸出了「翅膀」！

前陣子看見綠葉中間有根鉛筆粗的莖，長了很久還是細細一條；不承想，張開竟有芭蕉葉那麼大，視窗透進的光剛好打在葉片上，鵝黃透亮，生機盎然，展翅欲飛。

那一刻，我的心活了，像這天堂鳥一般歡喜雀躍；那一天，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主耶穌良人般的愛就在身旁，他的愛真是比酒更美，比膏油更香！

短暫的驚喜之後，我又忙於各樣事工。

不承想，這一年中最冷的那個早晨，你所有的葉子都垂下花盆，散向四處，但還是綠的。

我不甘心，搬到花店去問。店主說：首先要在生長期15天左右的時候，施加一次活性腐植酸液肥，還要在土壤中埋入磷鉀肥；夏天要每天澆一次水，秋季開花時兩三天澆一次；天堂鳥喜光，每天要提供8小時以上的散射光照，生長溫度要控制在15到25°C之間；還要注意剪枝、換盆......

沒聽完，我已落荒而逃，原來我才是「盆栽殺手」。

起初，地生青草菜蔬，樹結果子，果子包核，各從其類，每一種都是上帝精心創造，每一類祂都視若珍寶；有的渴陰、有的慕陽，有的吃水、有的耐旱，各按其時成為美好。可我呢？

在此，我深深悔改，感謝你給了我反省的機會，任何生命都不能草率對待。雖然你離開了，但我確信，你是去天堂開花了；就像人死了，會以另一種形體存在於天地間，因為所種的是必朽壞的，復活的是不朽壞的。將來的某一天，我也是。

你的花語是：愛的等待、思念、自由。

是的，愛還在。

若晨

2024年春

作者簡介

若晨

中文系畢業，喜愛閱讀、寫作。感念漢語言之美，感恩可以參與到一個大故事裡，用文字記念造我的主。

凝望 / 云禾

親愛的虎皮蘭：

認識你將近八年，從來沒有為你取過名字，也沒有很深地凝望過你。

你來這個家是為了「吸毒」。當時房子剛裝修好，還沒住人，為凈化空氣，我們讓綠蘿、梔子和你提前住進來。綠蘿很快就枯萎，梔子花也沒養好，你卻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生了許多孩子。

有位同事家的虎皮蘭總是枯掉，問我用什麼方法把你養得這麼好？天知道，我只是春夏一週兩次、秋冬一週一次澆水，隔段時間，讓你轉個身，除此以外，什麼也沒做，而你卻如此生機盎然。你是用這種方式表達對我的鍾愛嗎？

或者，你原本知道我沒有時間精力照顧你，所以發展出吸納陽光水分的能力，一旦有機會，就全力吸收，以備荒蕪的時光能自給自足？

春夏你蹭蹭往上瘋長，月暈般的外圈隨著肥綠的葉片變得豐滿寬厚。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你開出幾串細長的白花，那花像穿著白色長裙的少女。你用厚厚的葉片簇擁著她，那用力向上伸展的葉片，分明像全力托舉她的綠色舞台。你對孩子何等摯愛！隨著時間流逝，這些小花漸漸飄落，那凋零一地的殘骸，扯走你多少凝望的目光？

秋冬，你常處饑餓狀態。有冬陽還好，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你盡情吸收上天的溫暖，那麼用力，那麼傾情，是為黑夜儲存溫度嗎？你深知到夜晚，我們會把陽台的推拉門關上，不會抱你進入溫暖的客廳。寒冷和遺棄養成你仰賴天光的堅韌和專注。黑夜，你和自己的孩子隔著清冷的空氣，彼此凝望。無聲的陪伴，凝聚你們所有的熱情。

你知道我很脆弱，扛不起太多辛苦與瑣碎，你對我從未有任何索求。二寶小時候，喜歡玩剪刀，常常會悄悄躲在陽台為你瘦身，在葉片上劃出一道道傷痕。你傷過，痛過，卻堅強挺過來，你的自癒能力讓我驚歎。

家人把各種各樣的東西丟在你身上，撕下來的大蔥葉、空瓶子、臭烘烘的鞋墊......把蒜種在你旁邊，甚至想要扔掉你的孩子。你有沒有被侵奪的痛苦？客人來訪，到陽台抽菸，把煙頭直接按在你的根部。你有沒有呐喊呼求？事後，我看到那個煙頭，既惱怒客人的粗暴，又讚歎你的堅韌。你怎麼可以如此無聲承納一切，還能夠如此蓬勃有力？

最近你的葉片有幾處枯黃。先生說，可能是老了。他的話讓我驀然心慌：這麼快，老年斑就長到你臉上？虎皮蘭的平均壽命是十年，養得好可以活二十年，而你才八歲，就已經老了？你用一生的光陰陪伴我們家，如今悄然老去。一生清苦的生活，你可曾有怨言？

這些年，你默默看盡我們家的日常：有歡笑，有悲傷，有安靜，有喧鬧。你安靜地傾聽著，欣賞著，為這個家盡己力吸走濁氣，吐出清新，增添一份生機綠意。你不眠不休，閱盡我們，我們卻很少讓你真正融入我們的生活。

這一刻，我坐在電腦前，稍稍抬頭就看見你，幽靜地呆在那裡，和你的孩子們在一起。安然自適，不親近也不躲避，一如往昔。孩子們高高的葉片向外翻卷，像波浪，又像花瓣，向外延伸舒展。你旁邊又悄悄擠出來兩個小小的孩子，它們簇擁著你，嫩嫩綠綠，像兩朵青翠欲滴的小花依偎著滿面滄桑的你。看著這幅畫面，心頭霧氣氤氲開來。我知道，你會把愛意託付那兩個孩子，讓他們繼續守護著我們的生活。

親愛的虎皮蘭，謝謝你對我家如此鍾愛，這份無聲深沉的凝視讓我心安。謝謝你安穩的愛，希望我的頓悟不算太晚，請幫我學習凝望你。

愛你的云禾

2024年2月22日

作者簡介

云禾

兩個孩子的媽媽，中學老師。熱愛讀書與騎行：穿梭於文字與街巷，總能發現深藏於生命與世界的熱情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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