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是諾獎得主石黑一雄塑造的人工智慧機器人形象。石黑一雄筆下的科幻世界什麼樣？他又借科幻傳遞了怎樣的思想？一起來瞭解。

親愛的克拉拉：

第一次聽聞你的故事，純粹出於一股好奇。向來對女兒所沉迷的反烏托邦科幻小說興趣缺缺的我，總覺得科幻文明裡的美麗新世界是一個冷冰冰的社會，人與人之間缺乏有溫度的連結，是我無法想像的情境。然而，在網路上無意間看到這則對「科幻小說」的解釋：「當地球上最後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這時響起了敲門聲......」勾起了我捧起你的故事在燈下展讀的興致。

克拉拉，你的誕生正逢地球陷入一場世紀大災難之中。新冠病毒席捲全世界，人類社會經歷前所未有的崩解與顛覆，疏離感與孤獨感滲透到每個大人小孩的心靈。原本熟悉的環境，似乎變得陌生；原本認識的人，懼怕互動交流。錯愕之中，找不到語言表述心中苦楚的我們，成了異鄉人。

這時候，克拉拉，你來敲門。

你以異鄉人的身份來到人類世界。身為人工智慧機器人朋友愛芙（Artificial Intelligence Friend，縮寫為AF），你的首要職責是陪伴無法上學的孩子，讓他們不孤單。

善解人意的你，透過細心觀察與模仿，學習傾聽、同理與共感所陪伴的孩子。（在人類語言裡，我們稱這樣的態度為「文化智商」，你帶著高度的「文化智商」來愛和尊榮你所陪伴與服事的主人！ ）

身為機器人，你有限的記憶是從商店的櫥窗或收藏架開始，而隨著故事的開展，逐漸累積的記憶與犧牲愛主（人）的使命感，不僅讓你成為舞台上最閃閃發光的角色，也讓你成為一個充滿感性的說故事者。

與裘西的邂逅是在一個陽光燦燦的上午。她與母親踏進店裡，看起來蒼白瘦弱的裘西，每走一步路都要仔細檢查，確定自己安全無虞。觀察入微的你，不僅注意到她的左臀與右肩有問題，也隱約察覺到這個14歲半女孩的「一抹悲傷神情」。你不僅看見了裘西的悲傷，也見到她母親眼睛裡疲憊的血絲。

你渴望認識這個世界，形容自己看得越多，就越想知道更多事情。你說：「我知道如果我沒有理解這些諱莫如深的現象，到時候就無法盡責地照顧我的孩子。」於是你努力做功課，讓自己成為一名貼心的陪伴者，開始細心探索人行道上、路過的計程車裡、行人穿越道上等候的人群時，人們的言行舉止。

2017年諾獎得主石黑一雄

被裘西選上，成為她的愛芙，這成為你此後生命中的神聖使命。你靜觀人類世界裡暗潮洶湧的人性與角色：

被不知名病痛纏身的裘西，是個聰慧善良、偶爾耍耍小性子，有少女的虛榮和善變的高中女孩；母親克莉絲是個外表剛毅、內心脆弱的職業女性，為了實現延續裘西生命的計劃，在自我欺騙下安排了一場魔鬼交易；

而與裘西兩小無猜、一同長大的男友瑞克是個待人誠懇、孝順母親的男孩，因為沒有被「提升」而失去了進名牌大學的機會；瑞克的母親海倫是個外表駝背憔悴、內心強大的女人，為了讓兒子進名校，不怕選擇孤獨，不惜低頭求助於前男友；

裘西的父親保羅是一流工程師，朋友圈裡都是白人精英階層，他認同昔日工作被機器人取代是改變的一部分。但是他對你始終懷有敵意。尤其當他知道克莉絲將你買來的最終目的是要你取代女兒，更是強力阻止；

梵斯是個無情狹隘、報復心重的男人，當著瑞克的面，他羞辱舊情人；這群角色當中，畫家卡帕底先生最讓人咬牙切齒，他相信愛芙完全可以取代人類，但卻又無情地要說服你自願解體，好讓人打開你體內的引擎，一窺究竟......真是應了聖經上那句話：「人心比萬物都詭詐，壞到極處，誰能識透呢？」

親愛的克拉拉，當我讀到你說「人的心，就像一棟有許多房間的屋子。我會走遍每個房間，一間間探究，直到它們變成我自己的房間......」，不禁掩卷驚歎！你如此柔軟謙卑，如此肯定生命的本質就是愛；去愛一個人，就是去理解一個人。為了挽救裘西，你甚至願意犧牲自己的健康。

你美麗如靈魂般的特殊感官與孩童般的純真讓我欣羨不已。我特別欣賞你與太陽之間的秘密交情。你打從被擺在櫥窗裡的第一天，就相信時光在暗中偷換，太陽溫暖了我們。你說「太陽總是有辦法找到我們」。

裘西第一次出現時，你說「有太陽的養料灑在我們身上，已經是很美好的事了」。無論是看到街上一對久別重逢的老年愛侶相互擁抱，或者店鋪外的乞丐和被人以為過世的狗，你認為太陽的某種養料滋潤了他們。

你相信信實的太陽帶來愛，帶來希望，帶來生命與奇蹟。

也因此，當你住進女孩家時，也把這份溫暖的希望帶進裘西與母親的生命當中。

你說「廚房經常滿溢著太陽最好的養料」。早晨，你看見拿著咖啡杯的母親佇立在廚房落地窗前，「讓太陽早晨的圖案覆蓋在她身上」; 傍晚，你和裘西在臥房裡等待母親歸來，遠眺「太陽回到他休息的地方」; 從裘西臥室的後窗遠眺蒼穹，你們目睹大自然出人意料的萬千變化，想像著馬克班先生的穀倉是太陽的宮殿，沉浸在少女情懷的浪漫中。

親愛的克拉拉，你對太陽（Sun）的凝視以及浸潤在夕陽餘暉下的滿足，讓我想到詩人對神（Son of God）也是如此渴慕尋求。詩人說他曾求耶和華，「就是一生一世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瞻仰他的榮美，在他的殿裡求問。」與其說你必須靠太陽才能存活，我寧願相信你是因為享受他同在的心安，而深深地被他的溫暖所吸引。

你因為愛裘西，也相信她與瑞克之間的真愛，而懇求太陽「賜予特別的養料」延長女孩的生命，如同他當初説明咖啡杯女士和雨衣男重逢一樣。為了實現對太陽的承諾，你甘願犧牲自己的智慧能量，摧毀製造污染的機器。

那一晚，你站在穀倉裡，對太陽說知道自己沒有權利說話，也知道太陽一定在生你的氣。你讓他很失望，沒辦法徹底阻止污染......但是「他知道我已經盡力了，而且我也犧牲了自己，但我一點都不後悔，雖然我的能力已經不若以往...... 我要為低估了任務的困難度而誠摯道歉。那都是我的錯，和別人無關。」

為愛忠實奉獻的捨己性格，是創造你的石黑一雄擅長刻畫的。《長日將盡》裡的老管家最後意識到自己一生都浪費在為一位納粹同情者服務；《別讓我走》裡有血有肉的複製人一生的命運卻是要捐贈器官、逐步邁入死亡。而你，克拉拉，也曾經一兩次面臨被替換、被取代的命運。幸好，你的太陽朋友始終仁慈地待你、眷顧你。他不僅賦予你生命能量，更形塑你對愛的信仰與執著。

我好奇，石黑一雄是否一再藉著愛芙和複製人的角色，讓人類反思身為人的意義、何謂擁有自我，以及一個人可以捨己到什麼程度？

親愛的克拉拉，此刻我坐在臥房書桌前，等待家人歸來，同時享受著窗外夕陽餘暉下的美。我想像著，如果你也在這裡，或許會說「太陽快要回到他休息的地方了！」我會跟著回應：「有太陽的養料灑在我們身上，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本文提及作品：

1.《克拉拉與太陽》，【英】石黑一雄著，商周出版社，2021年3月。

2.《長日將盡》，【英】石黑一雄著，新雨出版社，2015年4月。

3.《別讓我走》，【英】石黑一雄著，商周出版社，200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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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語聆

創文公關同工，前新聞主播/記者。目前為《真愛家庭》雜誌、《神國》雜誌採訪及撰寫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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