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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4/25 05:01:38瀏覽1045|回應0|推薦5 | |
在我的博客和臉書上,所用的大頭像是來自一幅我所深愛的名畫。這幅畫的畫家維托裡歐.瑪竇.柯爾寇斯(Vittorio Matteo Corcos),是一位十九、二十世紀的意大利畫家。
當初是從一本書中見到這幅畫,一見傾心,好似看到了自己,更正確的說,是看到了自己所向往的境界。
畫中有一女人坐在花園中一木頭的長板凳上。穿著一襲維多利亞風格、秋香綠色的長裙,旁邊板凳上擺了一頂和衣裙同色的草帽,蓋在一白色秀氣的女用洋傘上。旁邊還閑置三本黃色封面的書,字體模糊不知書名。書邊躺著一枝長梗淺紅玫瑰,也許曾被當作書簽不可知?但見幾許花瓣已散落地上,旁邊還躺著幾片枯黃落葉,想來正是夏去秋來的時分。
花園中的女人右手臂伸長搭在長板凳的椅背上,另一手支著頤稍往前傾,右腿淑女式交跨左腿,支著頤的手肘就頂在跨腿的膝上。後面頭頂有扇大窗,窗下牆上有一長條綠葉藤蔓,也隨著手臂延伸的方向安靜的延垂,有歲月停駐的意味。整幅畫透露著說不出的寧靜,花落、葉落,皆無聲。
重點是女人臉上的神情,她支著頤,兩眼皮半垂,半夢半醒望著前方的眼神似凝注又渙散,她,顯然正生活在他方。這幅畫倒底畫的是什麼?是花園中的女人?還是閱讀的女人?還是書?還是,閱讀思考的空間?
吸引我的,是畫中投射的多層次空間。畫中女人顯然置身於一現實的世界裡──花園,然而,她卻受某個魔咒影響,而正在另外一個時空裡倘佯。那是怎樣一個時空?是畫家想像的空間?還是畫中那三本書的作者所創造出來的空間?還是女人被引發聯想的空間?
女人眼神所投注的地方,不在畫裡的花園中,也不在畫外,不在畫家頭腦裡,也不在我們所處的世界裡,而是在她內裡的空間裡。
那三本書沒有清楚具體的書名,好比「書」的象徵。書的實體並非她想像的對像,她正處於書中文字所引發的時空。這就是閱讀的魅力!讀者會被引發想像,進入內裡去感受和思考,這會使得讀者對周身的環境若無所知。那女人抬頭望出去的,不是花園,不是身邊,更非我們,而是穿透周身的一縷光暈。
而帶領她進入那時空的是書中的文字。文字,成為現實和玄想之間的橋梁,外在和內在的通關暗語。即使書是實體,書頁是實體,文字印在紙上也有實體痕跡,但卻全指向另外一個看不見的世界,指向他方。
文字的存在,最重要的功用,也是在不存在的時候才真正存在。也就是說一被讀過,瞬間即隱入我們的思考,要待我們啟動對文字解讀的意義後才消失。像導游,指引的任務要等到讀者的思想開始啟動意義後,才結束。這是何等吊詭?文字必須在它最隱藏不見時,才是最重要的指標。
閱讀,常被視為是一種途徑,像舟船,把我們從此岸渡到彼岸。讀一本書,重點已非翻過書頁的經驗了,而是,是否了解書中所講的故事或思想。然而,這還牽涉到讓自我沒入文字,而且完全是出於個人的自由意志,把自我送到一個未知又陌生的地方。
這幅畫畫的是一個閱讀的女人。也許會讓人聯想,當一女人閱讀時,她裡面會發生什麼事?會有一場思想的革命?還是感情的風暴?當初我接觸到這幅畫的書,書名是《閱讀的女人危險》,是本德文翻譯書。書中搜集所有閱讀女人的畫像,而且把閱讀與女人自我意識連結,就是閱讀會讓一位少女變成具有自我意識的女人,成為女人意識的啟蒙。
畫名雖然叫做《夢幻》,但是畫中女人的臉上神情,絕非讀羅曼史小說的夢幻虛迷,更多的是自信和對生命的把握。
所以閱讀的自我和不閱讀的自我,是否不同呢?或者說當自我投入書中時,自我是在哪裡?這個在他方的自我,此時是童年?青少年?還是成年?
可以確知的是,閱讀絕非只是把「自我」移植到文字的世界中,一種把自我送上一段歷程,簡單的「走一遭」而已。在閱讀中,這一重新為自己的移位,常會讓我們多了一個不同的角度來重新看自己的現實世界。閱讀後比閱讀前的我,也因此會有些許改變。這改變是更多的自我呢?還是更少的自我呢?頗耐人尋味。
但可確知的是,閱讀後改變的自我,又會繼續改變下次閱讀中的我,如此反復,自我就在一次次閱讀中生生不息。這幅畫之吸引我,就是因為它投射了什麼是“超越”,所畫的意義全在畫和畫框之外。閱讀讓我們生活在他方,在閱讀的過程中,過去飛快的閃現,未來在我們眼前展開。
然而閱讀絕不僅是自我改善(比原有的我稍微加添一些),而是自我塑造(整個生命重新搭建),這裡面多少也有靈魂的層面。因為閱讀幫助讀者劃出自己生命的地圖,在時間中連結或挖掘生活中人事物的因果關系。他或她已不是活在當下現世,所花下的閱讀時間中。讓文字在內裡回蕩的過程,也已非塵世時間,而是靈魂的時間了。閱讀讓讀者的靈魂更為專注,也更存在。
閱讀者想必對現世時間有些論斷,拒絕讓時間老老實實地走過,不再視生命是一連串生活時刻的組合,而會想用閱讀來爭取更大的時空跳越,過得更有意義,且把一個改變的自我送回世上。
這可能也是為何會讓人覺得「閱讀的女人危險」。因為在一重男輕女,不鼓勵女人受教育的時代和社會,會認為閱讀是一種威脅或一種立場。任何打開一本書的人,隱隱中就透露出對所在之地已有了點意見,就是此生此處總有些“缺憾”吧?要不然,為何需要讀書,把自己移植在不同的時空中去起伏?
其實不只是閱讀的女人危險,所有閱讀的人對不閱讀的人,都會引起隱隱的威脅感。對不閱讀的人來說,會覺得對方在抽離自己,不參與他所見、所熟悉的空間,反而借著打開書而向他關上了門,在另外一個世界經歷、改變自我。那好似對自己的拒絕,怎可忍受?
也因此,要找一個閱讀的空間何其難也?有妻子等候你陪伴的丈夫難,身為照顧家人的母親就更難。在關系中,若能願意給對方開放一個閱讀的空間,想必是一在關系裡有安全感,也對對方有尊重的人。這在關系裡又多難能可貴?
是否也可這麼說,成就對方的閱讀也是一種愛裡的表達?但最容易作到的方式,就是自己也閱讀了。為彼此也為自我,創造一閱讀的空間,很多時候是需要努力,甚至禱告的。
這是為何我說這幅畫是我向往的一個境界。但並不是為我自己,我很幸運,婚姻中有一尊重我閱讀自由與空間的另一半。他的笑臉常在我的書頁後面出現,呈現他在關系裡的尊重和安全感有多少。然後,他也拿起一本書進入他自己的世界。
我響往的是,但願天下所有讀者都可達到這幅畫所畫出的“夢幻”閱讀境界。一個外在不受打擾的花園世界,和一個內在遨游無限超越的思想世界,互相輝映。或者,能由內在思想的光輝照亮外在生活的灰黯。那樣的夢幻境界,盼望,我們每個人都能夠擁有。
作者為負責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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