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錦莉，嫣然流盻光華溢目，眾人聚焦在她身上，她反射初雪暈酣，新筍神歛獨幟，奧妙巧謎難以盡描，「K醫師，錦莉人全變了㖿，你幫她動的手術，我照單要做兩遍，」隣席的女士輕聲地説，她朗哂盈盈，中年翹楚，「我是錦莉的媽，人稱我小姐D。」

這西元2301年的結婚盛典，震耳的豪笑氛圍由每人勤加貢獻，分子食物任人自選、要啥點啥當場合成，花團綻放仲夏全年，重新流行的波斯地毯織入七百種色澤，紅葡萄酒淘汰了白開水，競比光麗絢燦是出席者的行頭，男生必俊挺明皓，女仕皆綺媚俏倩，音箱一仟座共鳴身歷聲，轟笑融融響過廿一禮砲，K戴著墨鏡入座，緩斯檢閲新人類的完璧。

錦莉的求診，才九個月前，循口碑忐忑登門，她苦笑著說開：「氣悶的慘笑不要，尷尬的乾笑不要，輕侮的傲笑不要，難爲情的儍笑也不要，等等，」顰眉但仍洩漏笑意，即便拼死使勁摒笑，「廿來種惱人的笑容，求您幫我一併移除。」

K微調窗櫺日光的入射角，増加陰影的面積供她退棲，才詳加問道：「您真想解決什麼難題？」錦莉打開照相影片，全都嘻唒璀粲的花容，卻每幀被她劃上大叉。

錦莉萌笑，嘆說：「吸呼的多是他人廢氣，思路被旁人的意見牽走，生活免不了拷貝別人，感情也援用路人的經驗，」䩄腆匿笑，怏怏踱腳，又說，「煙幕彈下的陷阱，我實再難以為繼，簡直是煉獄 - 在於真愛發揮不出，苦悶表達不來。」

K沉吟試著理解，確認的道：「然而，新人類如您，基因業經精調，笑容燦爛是同一個起跑缐。」K省略沒講的，是憂鬱和阿茲海默症等的染色體也全遭閉鎖。

笑顏始終抹擦不掉，錦莉更急切地説明：「受夠了虛偽假笑，卅八歲等在轉角，我要，我要引爆愛情和事業。」這番的明志，使K立生惻隱。

K慨然應允道：「人世間遺憾頻仍，受制於感受誤差，泰半的判斷失靈，錦莉小姐，我就勉力治治您的笑容。」

K固定住她雙掌的手刀，瞄準鐳射的奈米細創，取掌緣肌膚的單日代謝，K先改造皮下基因，「我剛切除十八條的顯性過強的分子，譬如母老虎的獰笑，您再沒法施展，」K一邊說明，一邊留意突變，後開鎖第十一對染色體的中後段，「我又接續了中斷掉幾代的遺傳 - 悲怒哭驚，您等於是七竅重開。」

錦莉旋即修成正果，此時擕手新郎倌，特來向K致謝，她把新娘的花束塞交K的手𥚃，羞澀的説：「承您妙手，解放了我的七情六慾，不復睡夢中呆笑淌涎，淚腺也潰堤的完美痛快，哈，不好意思。」旁眾不明究裏，嘖嘖稱疑，而K僅頷首，不便談個資，唯心下讚道：「催化一個人的命運，比呼嚨一群人更具意義。」怔怔瞪著花束和她行去的背影，意猶未竟，充耳卻灌進小姐D的感觸萬千，「我從未見過女兒這般的好看！」小姐D解頤的説，雙手抱在心口。

K巡迴研究也雲遊，半年後才抵達格陵蘭的不夜城，地處極圈南端，四季維持分明，是溫室下的宜涼仙境，文明集散中心，聯合國新總部，小姐D住在這裏，大發房仲業的利市，因嫁女兒的喜宴之緣，數度催促K來掌刀，她的豪邸盤據地底五層的一整條街，K猜臆：「費這週章，為了擋掉紫外光和喧嚚？」

接迎之際，小姐D嬌笑的說：「你笑時的酒渦沒有沉陷，笑容有偷斤欠兩之嫌，或者意圖害命謀財？」斜睨K的掏擺診驗的器械。

「發笑出乎中庸，前後不著村店，」K平氣的道，並推敲D的目標與原由，聯想起處子妖姬的從俗、神聖女王的掠美、雙面罪娃的浮華，再道，「近三百年的偉大，點綴平庸到完美，灌風偽裝成圓滿。」這時，指示她耳垂湊近，作穿刺微量抽血。

小姐D勾唇淺笑，講說：「全對，我就是要修齊笑容，追加領教你的絕招。」扁菱的媚眼油亮晶汪，狐惑的笑妍繞昇幽遠。

「妳的風姿釆漾，已臻頂尖了，」K勸說，發現其肌膚明秀透澤，血液分析成份甲上，「少數人真願改變，去兌現快樂，多數人翹二郎腿，祇幻想滿足。」瞭解樂天知足的廢話，絕非她花大錢的目的。

她逼近K鼻前，哼笑的説：「我名字中的D是何由，你可知道？」幌腰走了開，食指卻搖扣，作勢不要K作答，「錦莉極力推薦的，是你基因療程通天鑚地，操刀的手術不痛不癢，心理諮商更懾魂動魄。」意謂郎中一品，術士合格。

K啞然失笑，凝視D小姐的全豹，緊繃的胸衣貼勒纖腰，天足輕盈自在踢踏，K頓時心猿意馬，又瞄到她臉皮子拉到後腦匀並打了個結，K倒是見慣這等措施。

「D就是Divorce啦，本名叫作黛比，大家戲稱我離婚小姐，四擒四縱，蔚為達人，」她說，梨渦顫綻，信步繞室，「這等心傷，可有得醫？」

人們活在24世紀裡，全盤的香格里拉化，使臨牀的憂鬱症絕跡，但小孩就滿臉皺紋，因為打從在娘胎裏即展開爆笑，出世成長更一路哄堂，無事不能嗤笑，無人不與歡笑，無時不可暢笑，笑意盈喜乃通行證照，自一大笑完全轉接另一狂笑，因此每人臉皮經年的笑到長垂皺摺，包括大體入殮時也必笑顏縫定。

「何曾一個靈魂不掙扎，齊備九九八十一的笑招，算是積極的政治正確，」K想著想著，越覺得有趣，這才審慎的許諾道：「從此開始，我會使妳變的更好。」秤評自家本事，豈非令缺牙的啃嚙，使縛翼能振翅，讓封嘴得呻吟，治泛濫而竭澤？

小姐D又裝笑，再接說：「K醫師仍有所不知，解笑辨心是我工作的首步，區辨得五十多種笑容，如夜梟奸笑，熊貓憨笑，大象皮笑，狐媚蒨笑等，凡你能想像的，我八成經歷過。」明顯矯枉過頭，工具化了人際。

她大方貽笑，轉含蓄地説：「有戰敗了嗎？四度離婚教了我兩點經驗，一是我總得靠自己，一是我能快樂的結束它。」

小姐D坦然的笑待治程，為了利益和情愛，力圖精進，K亦漸進指道：「慾求不滿，並非妳的難題，而是缺乏不快樂的對照組基因。」

她悟性迅捷，噱說：「如同希望，希望即是走在花坪草茵之上，你不期望它的盡頭另有驚奇。」伸出她的雙掌，一心以為只須接受與錦莉同款的步驟。

「這次不從手刀去加重基因，須要走另一管道，用滲透壓去置換微血管液，以啓導大腦皮質和黃體激素的腺機能，」K信心闡道，搖頭兼眨眼，「但會有一個副作用，勢將牽動，撥返妳的更年期之前的種種。」

小姐D聽了大樂，春風滿面，挑眉趕說：「那你乾脆賜我長生不死，更直接了當。」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

「求長生不老，比較切實際，妳得加倍的攝食優質的高蛋白質，譬如貴寶地的鱈魚、海豹，」K補充的說道，穩住她的心情，「手術的所在，卻是妳的淘氣的部位，只那裡的細胞新陳也是單天。」

小姐D竊笑自若，縱使心想：「那豈不便宜了你老K？」但以她叱咤格陵蘭，往男人群裏旗鼓對陣，忍悛不禁的說：「就動土吧，反正那邊… …最近有點閒。」

經過幾天的復原之後，小姐D作東，引領K徜徉地球上最後的冰河，耳聞一珍禽的鳴聲，倆人很努力地搜尋牠的蹤跡，只看到牠方剛隱身的顫動的枝葉，她朗笑好説：「這真是像愛情，」如墮落的天使，已由剝而復，放懷又說，「欸呀，預約明後的遺憾，或按循昨前的善美，當取決今天的選擇。」她雀躍直前，K怔怔瞪著，小姐D的背影，頃正掬掬含笑。她乍停回眸，堆笑質問K說：「我心正值打折，你敢來惠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