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附近有家知名餐館，幾乎像是我家的廚房，遇有客人來訪或是特別節日的時候，我就會預約光顧。他們一接電話就認出我的聲音，什麼都不用多說，就幫我準備妥當，連最好的座位都幫我保留著。其實菜色沒什麼特別，不過就是幾道家常菜，但因為是現炒現煮，有別於其他時尚餐館所使用的料理包，吃來就是不同，很有媽媽的味道，所以上門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家庭聚餐，視覺效果倍感溫馨。有陣子換了廚師，馬上引起老顧客的抗議，老闆急得又把原廚師召回，看來這不僅是個餐館，還更像是個大家庭，有份莫名的血緣凝聚著，一個都不能少。

然而再怎麼熱絡，老闆、店長、廚師可以不變，但服務人員可就無法令人期待了，進門的玻璃窗邊永遠都是貼著一張徵人的紅紙，人手從來就沒有充足過。而我是最怕新人，雖說很能同情菜鳥的處境（詳見我另一篇文章：菜鳥請慢飛），但是幾次經驗下來，總是在菜鳥的循規蹈矩下踢到鐵板。

就說最近的一次用餐吧！手一招來猛一瞧，又是個新人，只見她不疾不徐的扭腰擺臀的過來，任何問題皆一問搖頭三不知，也不知我的「照舊」是啥意思，我乾脆點些特別的。突發奇想的點了火鍋，點了之後才記起火鍋沒有附「餐盤」（即三個菜加一碗白飯），也沒有「今日熱湯」，而這兩樣都是我特愛的，索性就再加點一個餐盤，順便要她多送碗熱湯過來。

不出所料，這就考倒了新人，只見她又是翻白眼，又是不耐煩：「什麼是餐盤？我們都是一套套簡餐的，而且公司規定火鍋是不給湯的」，任憑我說破了嘴，這新人就是不配合。後來店長過來，一見我二話不說就要她照辦，原本以為這事就了了，誰知所有的餐都上了，唯獨不見那碗熱湯的蹤影，問了幾次她都裝忙瞎說帶過。

怎能嚥下這口氣？當眾大聲責問她為何熱湯遲遲不送來？她沒好氣的回我：「急什麼？」又轉身跟客人談天說笑去。說來實在委屈，就愛這碗熱湯，那可是廚師親手熬煮的，平時就算沒胃口，這湯我一樣能喝下兩碗，那些老資格的服務生從來沒敢說過一個「不」字，瞧她們殷實的笑容與勤快的手腳，總讓我喝得滿臉通紅與快意舒暢，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湯好喝還是被伺候得好使然？

無奈來個新人，際遇瞬間天壤之別，雖說她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端來一碗不到半碗的熱湯來，偏又用力地往桌上重重一擱，轉身就要走，要不是因為只有半碗的量，只怕湯都潑灑出來了。這下也惹火了在旁看書的老公，不待他發飆，我旋即搶白：「端回去吧！我不喝了！」滿腹的怒火正蔓延高漲，而她也聞聲僵立在中途，滿臉不屑的回過頭來睥睨著我，形成一觸即發的對峙場面！

此時腦海浮現弟媳的遭遇，有次全家人外出用餐，所有人的餐點都到了，唯獨她的久久不來，幾番催促仍沒下文，等到大家都吃飽了，她的餐點才上桌，她不但胃口盡失，竟還忍不住的放聲大哭，彷彿被人刻意惡整似的。原來我們都比想像中來得不堪一擊，弟媳因店家的送餐脫序而崩潰，而我為了一碗附贈的熱湯儀態盡失至騎虎難下，再再都是因其伴隨而來的羞辱感等負面情緒所導致的失控，而這遠比單純的事實來得複雜多了。

突然很想念好友Joanna的女強人氣勢，若她在這裡，結局鐵定改寫，她是個掌握先機、就事論事的行動派代表人物。好幾回都親眼目睹她是如何教訓態度惡劣的服務人員，老闆都得來賠不是她才善罷甘休，縱然壞了氣氛，但對受氣的消費者來說是痛快。我潛意識裡有Joanna的影子，但卻心虛得很，我少了她的理直氣壯。

菜鳥磨練應對進退，我則嘗試老謀深算，不隨她起舞，利用更大的格局來釐清整個利害關係。老闆都請不到人手了，我若還是執意翻桌大鬧，這女服務生一旦當下走人，那不斷湧入的客人誰來招呼應付？以我跟老板多年的交情，怎好意思留下爛攤子讓他收拾？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這個面子一定要給，同時也是給自己臺階下。再說，明的來，老闆是不會拂逆客人的需求，但暗的來，誰知道是否是老闆授意套好的招？趁機拿回曾經無限量供應的好處，教訓一個予取予求的老顧客豈不正中下懷？這就是經營者這廂的大快人心了。

恢復理智，放鬆肩膀與拳頭，若無其事的整理一下儀容，隨手撫平裙子的皺褶，拼命擠出今晚最後的一絲優雅笑容，把店長輕聲喚來：「這湯都放涼了，再舀碗熱湯來吧！」店長臉上堆滿歉意的笑容：「這新來的不懂事，我會說說她，您的熱湯我親自幫您送上.......」

這是女兒的最愛：油淋水晶雞。（童空心 文＆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