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

他所推測的情況原來並没有那麼糟。

玟君的傷口需要長時間復原，不過意識卻絲毫不受影響，經過費時的手術之後，她再度看著永男的臉，仍舊可以綻出如花一般的笑靨、如蟹狀星雲裏九個千曆年循環般自然而篤定的笑容。

「真糟糕，還没開始上班就要請長假了！」

那種和健身房一樣充滿雌雄氣味的地方，容易觸即發成為化學炸藥的辦公場所或許晚一些去也罷．．．．．玟君是我的，就算身軀破損，她仍只屬於我，她也是那麼想我的，我知道。

玟君的態度越輕鬆，永男心中更加倍不捨。

腦子裏浮現的是蜜雪兒揮動著刀子時對他說的話：「你腦中的壞念頭越多，這個世界就越亂！」

這個女人到了這個地步還千方百計要洗我的腦！

没有任何抱怨，也没有任何驚嚇後的情緒起伏，玟君只是靜靜地養傷，除了偶爾望望窗外一天比一天還要暗淡的天空，手裏拼著未完成拼圖，偶爾隱隱作痛的胸口是在思念客死他鄉的母親。

「我叫儒芳暫時別來看妳，畢竟懷孕了，不太方便在醫院頻繁的出入。」永男這天下班來跟她這麼說。

那個在子宮裏偷取外界機密訊息詭音的胎兒可是會嚇壞呢！

玟君開展雙手，讓永男的姿勢可以像拼圖邊形般銜接她的形體，合而為一。

抱緊永男的身子，雖然這樣的動作會使她的胸口疼痛，但是如果她不貼近他，傷口會以另種方式越變得更大，更難癒合。

永男胸口隱形的傷也不小，除了為自己帶給玟君的傷害感到抱歉之外，他更驚覺到玟君的「影響力」。

他無法具體形容出那種感覺，只知道當她被刺傷的那一剎那，空氣中隱形的微粒子殺手似乎瞬間將他分解，失去形狀和顏色，失去温度和光澤，還有什麼比「無我」的狀態更令人感到害怕的呢？

難怪他會為她感到擁有世界上所有一切的嗅覺、放大千萬倍的視覺、體現抖落一身細胞沉重感的誤覺、味覺、觸覺．．．．．就算是不舒坦的訊息接收也是豐富而複雜地包容著，愛一切的形成，不問好壞，不問放在口袋裏的拳頭握的玻璃彈珠擁有自己多少的經歷和回憶。

「因為我的腦是你的腦子分裂出來的呀。」

「影子？」

「對，你走到哪裏，都會跟隨你的影子。」

永男紅了眼眶。

没錯，妳就是我的影子，否則我不會有奇妙如身處宇宙中驚怖卻快意之感，否則妳不會總在我想著什麼傷心事的時候反過來安慰我、回答我難以啟齒的問題．．．．．就連身上的器官也是一樣，與我相稱。

如同信手拈來一面彎曲的鏡子，一束來自遙遠的古老光線，在滄海新生的塵埃的腦袋中被細微地解讀，想像那個無法到達的世界彼端；從虹膜到投射底端再以訊號之姿進入腦海遊曳轉化，大千世界漸之没入微觀世界的微粒中，哪裏才是終點？哪裏又或是起點？

＊＊＊＊＊＊＊＊＊＊＊＊＊＊＊＊＊＊＊＊＊＊＊＊＊＊

永男一整天工作的情緒不是很穩定，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低空積雲，晦暗不明的光線伴隨著聽不見雷聲的閃電一陣陣曝光在眼底。

直到他接了一通緊急電話之後……

擴約肌像睜大著眼發電，衝擊著他的脈搏、他的心臟！

趕到醫院，他先是衝去護理站詢問玟君當時失踪的情況，再直奔她的病房尋找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

床舖並不零亂，就像是暫時離開一樣，所有的隨物用品都在，就連永男帶來讓她解悶的拼圖都還完好地擺放在活動桌上……

永男毫無頭緒，跺腳並轉著身子，不知該如何讓自己冷靜下來．．．．．

窗戶外頭的天空又一閃，似乎喚叫著永男，他抬頭往天空看。

原本只是一個本能的反應，卻在正對窗戶的山腰上，一座高壓電塔上有個白色的人影正緩緩向上移動。

那是玟君！

永男毫不遲疑地奪門而出，往後山奔去！

沒有時間去想為什麼，沒有勇氣去想為什麼，沒有資格去問為什麼，沒有能力去解決為什麼．．．．．為什麼要選擇用這種和母親相似的方法到一個高處．．．

子宮裏偷取外界機密訊息的詭音

宗教遙外宣靈的世界

思考小說構成的腦海漫遊

舞台劇的虛假情節仍然重覆著些微不同的進展

空難成形的高空間學問

地底蟲洞般延展開的樹狀甬道

百慕達三角洲上空瀰漫的無時效電子霧

拉子體液黏綢交纏在蔓延

健身房雌雄氣味充滿一觸即發成為化學炸藥

有槽型、塔型的集光型的太陽能發電正熱鬧地運作著

曲面鏡反射至集熱管藉時溫度可達七百多度．．．．．

這些那些永無休止的延長行為以量子，也以光年累計，更以無視著點的暗次元偏角默默耕耘著屬於它們的版圖！

後山似乎是身處在截然不同的世界，從一出醫院後門開始，他的腦子裏就這些錯綜複雜的畫面，一堆無法具體串連的事件以映畫方式在思想裏爭相希望藉著永男的行為具體成形．．．．．

他可以忽略的，沒錯，他刻意忽略那些離他生活太遠的想像，他現在必須專注在尋找玟君的這件事情上面，但是當他擺脫了思想的束縛，眼下的光景卻又讓他掉入了另一個過去式的時空當中．．．．．

雲層投射到地面上的光線和母親從醫院樓頂往下跳的那一天一模一樣，詭異的深粉紅色，令人聯想到內臟翻吐的顏色；和令人頭暈的死亡氣味與俯視之下的視焦晃點。

玟君究竟是如何爬上電塔的？光是這一路的芒草石塊，憑她瘦弱的身軀如何能順利突破重圍到達那裏呢？她單薄的睡衣應該沾滿了不少芒刺和虫子，身體正在發癢著嗎？永男一邊撥開擋在身前的垂枝一邊心裏想著。

通過高高低低的岐路後，永男來到高壓電塔底下，他仰著頭，看見玟君像個對害怕一無所知的幼兒，僅知道一個勁兒地攀爬，對於終點在何處是一點也不在意似地，以均等的速度往上移動。

「玟君！」永男朝上方用盡力氣大喊。

但玟君完全没聽見似地，有個無形的力量在牽引她往上、再往上……

沒有任何隔絕導電的裝束在身上，這樣繼續爬上去怎麼得了？玟君的陰影重疊在永男抬頭看她的身上，那些四散不均的光線穿透空氣在永男身子周圍像撒下了數不清的光種子，發著芽，造著新的空氣……這讓他心頭一震，當下只有一個念頭：自己去帶她下來！

他真不知道玟君是如何辦到的，嬌小的身子要爬上塔明明是吃力的事，但她像是有數百次攀登經驗的老手般，每一個抓桿的動作完美而漂亮，沒有遲疑也沒有差錯．．．．．雖然困惑，但他不想追究，只想趕緊跟上致君的速度。

即使兩人的距離仍很遠，但永男仍不時呼喊玟君的名字，要她能停止動作並回頭爬下來，這樣，他便可以不用再繼續爬，因為到了塔的三分之一高處時，他才含含糊糊地發現自己已經在一個可怕的高度上面了；腦子想著母親從高處往下墜，自己再到樓邊往下看，令人搖搖欲墜的頭暈目眩……款擺出非人正常的骨骼姿勢在血泊之中的人體，那光線、那濕氣、那在舌根漫延出來的苦味，似乎在這一刻都「回來了」，他抓緊塔架，開始喘氣，他無法往下方多看一眼，因為腦子早被那些不堪回道的畫面所佔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