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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2 09:16:44瀏覽593|回應1|推薦18 | |
(7) 他甚至忘了聽收音機,這才意興闌珊地去把它打開。 稍事休息,這下又想起來該儲水備用,便又到廚房接了一大鍋水,放在瓦斯爐上。 收音機傳來不太清晰的播報聲:南台灣海域的珊瑚礁群因為水溫的變化,竟然不顧月亮週期而紛紛產卵,研究學家擔心這種失序的行為是否將帶來更多錯亂的生態反應? 還是他們自己才反應過了頭?珊瑚礁產卵是好事呀,難道不按著他們曾經觀察出來習性走,就必須歸類在「不正常」?生物也在尋找改善之道,若非關乎存亡,其實並沒有甚麼好擔心的。 至少永男這麼認為。 客廳牆上的時鐘響起凌晨一點的報時,永男生理時鐘的發條卻上得有點緊,沒有辦法契合上床的時間。 他在書桌前坐下來,把速寫本翻到空白頁,開始一陣狂畫。 這次下筆的力道隔外沈重,筆尖深深刻凹了紙,也不顧手會提早疲乏,像刮除廚房的陳年污垢一般用盡全力!線條既而顯得多銳角,也多次突出紙張之外,並不順暢。 窗外傳來一聲刺耳悸怖的煞車聲,永男將手中的原子筆甩出去,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從窗內探出頭。 兩輛車頭撞得稀巴爛的自小客車在街口交疊,一輛車頭全毀,另一輛疑因車速過快,車輪仍懸空打著轉。 永男立即撥了電話叫救護車。 是馬路上的雪讓輪胎打滑,使車禍的情況加重的。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救護車頂著紅色的閃光悄悄來到現場,醫護人員撥開迎面襲來的紛飛大雪,走近這兩台車察看,動作迅速卻低調安靜。 兩個擔架上,兩塊白布蓋過兩位駕駛的頭,分別送進兩台雪白色的救護車裏面,再次消失在不見深處的雪幕裏。 是什麼樣的結晶體集結反光讓世界變成一片銀白色?六芒星的尖角像迎著逆光融糊線條的同時,比金屬還要柔軟的水銀從自體被煉出,彌漫在潮濕的空氣中,荼毒著每一個人,騷動視網膜錯亂,進行意識的毀滅行動。 物質的世界將被冰封,光在銀白色的世界裏有了更多更多被複製的面相;純白無暇,像成千上萬未受世俗沾染的孩子在充滿設定好的曲折裏賠上自由,它們彼此撞擊著,彼此拼吞,也彼此掩護,但終其一生,在光滅之前仍找不到自己的定位,直到自動融蝕。 永男把攜帶式暖爐注入煤油放進紅色的絨布袋中,擺進被窩。 熄燈,上床。 窗外的光子減少了,冰雪是黑暗勢力下唯命的刺殺者,狹持白光對著世界施壓,隨時準備摧毀人類苦心建立起來的光明。 「我們真的很怕到時世界會一片黑暗。」胡謙說。 永男面壁而立,看著長凌航空的帛琉海報,手拿話筒聽著胡謙懇求的聲音。 「和下雨一樣,暴風雪只會越來越大,我們很怕台灣會成為下一個東京,到時候壓毀所有的電塔就慘了!」 「所以呢?」永男明知故問。 「我知道你有辦法!這是政府撥款的大案子,要什麼樣的支援都不成問題,只要你肯點頭,我們必當竭盡所能地幫助你完成能源轉移的技術!」 當今不是沒有既環保又方便的能源可供所有的人類使用,但問題是所有的技術都至少面臨一個問題;以收集沼氣為例,因為氣候變異的關係造成牲畜的減量,它的來源供給便不足;太陽能源也因光能不定及需大片蒐集的高成本裝置而無法在能源的進化道路上繼續發光發熱...它們更同時有遠地傳送上的弊病,當一張像蜘蛛網的電網有一日因為自然力的破壞而斷得支離破碎時,這個國家可有其他應變的能力?這是一件可怕的假設性問題,難怪所有的國家都在想盡辦法要在核能發電的傳送方式上想出一個更萬無一失的方法。 「為了台灣,甚至全世界的人,請你一定要答應,拜託!」 胡謙在電話的那一頭幾乎要跪了下來。 電光是攪混在時光之流的幽靈、電纜中無所希冀的鬼魂,人只有在徹底絕望的時候,才能夠聽到它們在奔竄時發出的刺耳喧鬧聲,以耳膜無法承受的另一種高音波撞破人類的靈魂,使精神殘廢。 「如果真的只有我可以幫上忙的話……那我答應就是了。」 「太好了!」胡謙喜出望外地說:「那你什麼時候來我們單位?明天,明天好嗎?」 永男把頭慢慢轉到老板的座位上,桌面上是一疊疊淒涼的帳單和滿滿的空報表,座位也空空的。 「好吧,我明天就遞辭呈。」 千求萬盼,胡謙終於等到了永男的首肯,没有時間多說些感動涕零的話,他掛上電話速速去向長官報告去了。 永男掛上話筒,轉身坐回他那又擠又小的座位。 要不要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已經不是他所能選擇的了,全人類能否在越加惡劣的氣候下安全存活下來,似乎和他息息相關似地。 他看著前方那些緊挨的辦公桌、忙碌工作的同事們,雖然他們很有趣、也很真,但是即將被迫和他們分開,卻有著詭異的輕鬆在心底躍竄。 旅行社的暖氣突然間「過勞死」,在這接近下班前的一個小時。 看著辦公的同事凍得苦不堪言,搓手的搓手,皮都快給磨出洞似地;抖腿的恨不得把雞皮疙瘩抖光,只求個寧靜。 一如胡謙的預言,不,應該說這是氣候變異的鐵則,越是接近夜晚,不管風勢還是雨勢,低溫還是和暴雪,都會越加猛烈、加重。 玻璃窗框開始結霜,女同事看了,用抹布沾上除霧劑一一把玻璃擦亮,看看外頭的景色。 外頭風雪已達五級,一百零壹層的大樓像是被偉大的魔術師變不見了,能見度不到 牙齒發顫的聲音不絕於耳,但他們更專心報時器的下班鈴聲。 六點鐘一到,最接近打卡鐘的人先打了下班卡,再回到座位拿起大衣往門外衝,其他的人也依序像趕著避難、縮身亂竄的鼠輩一溜煙地消失不見。 「不知道老板出去周轉得怎麼樣了?真辛苦他了。」 「要是他發現我們那麼準時下班,一定會嘀咕吧!」 「反正又沒有生意。」 「那有什麼辦法?天氣冷得這個樣子,連我都受不了,應酬都推了只想趕快回家躱進綿被裏取暖。」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準時下班的一次吧?哈……」 跑在最後一個的人打完卡,關上兩個電燈的電源後,才發現永男還在座位上,正要把背包拿起來,往大門走來。 「永男,燈給你關、門也給你鎖囉!天氣太冷了。」同事狂打哆嗦著說:「我沒辦法多等一秒鐘,先閃了!」 禮貌性的知會後,同事奪門而出。 辦公室內只剩下他頭頂上那一排雙管燈還沒有關。 原本受到緊張氣氛感染的永男,在最後一個同事離開之後,反而放鬆下來。 現在公司空盪盪的,只有我一個人。 他把背包放回桌上,緩緩坐回座位。 不肯面對現實的公司仍把二十年前夢幻般的美景印成的海報貼在上面,牆上懸掛的白板記錄著出團的最後日期停在兩個月前,零亂的書櫃上,雜誌像是不慎倒在路邊睡著的老人家,無人切問,同事們相連的桌上未歸位的文具、折斷作廢的釘書針被撥到桌角,與碎紙屑糾纏在未拆封的餅乾包附近... 辦公桌上的玻璃墊反射著窗外點點繁星般的雪景。 商業區的燈光從沒像現在這樣闇淡過,永男看透了這些像癌病細胞般從天而降的雪花是如何把如墨的黑夜耀成一片閃著刺眼、反差消失的世界;燈火不再是夜裏唯一會發亮的東西,它們分了自身的光給那些原本不會發亮的東西,讓它們消滅自己原本佔一席之地的世界。 走近斑剝的玻璃窗檯,看見窗櫺上結的霜越來越厚,往外能看見的視野變得非常小,路經的車輛就像在凝結的大冰塊裏頭發顫,那些來不及在輪胎裝上鐵鏈的車子深怕一個不小心打滑,在充滿聖誕節般詩意、情人相約相擁的浪漫氛圍中,突兀地葬送自己的性命。 突然間,電燈閃了一下,永男轉頭,看看自己座位上方的燈,其中一支燈管倏忽燒壞了。 這才發現一角的水族箱裏死了三隻金魚。 這個原本養了近十隻橘紅色金魚的水族箱內設有陽春、應付式的「裝潢」;底部舖的是薄薄一層白色的碎珊瑚、稀疏的水草、還有隨意堆疊、看起來就像是到山上慢跑順手撿回來濫芋充數的石頭。但想把水族箱營造得有質感的用意卻讓人更覺得淒涼,為這些身負「招財」功能的魚兒悲嘆,在毫無美感又畸異的世界裏兜圈,不被正視、隨時犧牲命也乏人問切地活著,因為水族箱上連個控溫的燈管也沒有。 小小的網子把凍死的金魚撈起來,脫離如同凍結成大冰塊的水中。 水裏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兩條金魚,無力地載浮載沈。 永男從口袋裏拿出攜帶式暖爐,貼在水族箱上,當送給魚兒們的臨別禮物。 他靜靜等待,不用太久,魚兒們感受到了溫度,紛紛靠近熱源來處。 永男用書把暖爐墊高,立在水族箱角邊,魚兒繼續跟隨,展現許久未見的活力,答謝似地不停打轉。 牠們可曾想過自己的生命會有轉折?與存活下來唯一的伴,在充滿結冰的世界裏,充滿反射白光的環境中還有幸感到温暖。 永男把辦公室的灯全關了,窗欞上的積雪發出螢螢冷光,把魚的眼睛給打亮了。 兩對螢光珠子般的魚眼在漆黑的空間中飄浮著,水族箱內的玻璃反射出另外四顆螢光珠子,以相對應的位置交互反射,四個夾角也在兩片玻璃彼此間的四十五度角無限延伸,眼珠子一顆顆地被「複製」,淡化到無盡,橘紅色模糊的殘影在水中交織出如萬花筒般複雜的圖案。 他走出辦公大樓坐上飯店的接駁專車,上了高速公路。 公路兩旁的林葉疏處有著路灯從後方投射出來的光點,隨著車快速移動,就像是一隻隻在暗處眨個不停的眼睛,對著車窗內的永男打暗號,說著他們之間的祕密...這秘密一路跟隨著他到婚禮會場外的花園,直到成為穩定的目光,在已不可能對他構成威脅的風雪中目送他進入飯店。 進入飯店之後,永男感覺不到寒冷,是暖氣的功勞,也是視覺上熱絡往來的人群在暗示大腦之下發揮了作用。 他走到指定的婚宴廳,隨意在一個空座位坐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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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