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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05 13:36:02瀏覽519|回應1|推薦14 | |
為了找尋一個影子,我犧牲了我內心的平靜,真正有實質的東西。 ──牛頓 光線進入世界上最完美的折射晶體,反射了光線,也由意識決定將哪一部份的色彩投進連結腦神經的細胞中。 像照相機攫取畫面般,鏡頭內五彩繽紛;一層黃色的淺霧中有藍藍、紅紅的小碎花和水滴狀的碎葉,右下方還斜著一道狹長的灰色色塊,反射著微弱的光澤。鏡頭畫面中不間斷地閃著白色的光,以相當規律的節奏鋪在這些具體的人工繪花上面,施以溫度般的視覺魔法,在兩個色差間不停切換。 永男的眼皮半闔著,除了長長的睫毛在視線前面晃動讓他意識到自己仍醒著之外,完美的水晶體將眼所能及的色彩和層次忠實地反應出來,但他的大腦並沒有接收的意思,甚至抗拒。 列車減速,車廂內傳來平板的廣播女聲播報著進站的站名,並「好心地」請上下車的乘客留意腳步。 翳前的陰影瞬間消失,焦距內鮮明的光彩朝四面八方延展射出! 那些碎花從車門飄移出去,進入真實空間裏,若不是認出那截灰色微微反光的絲質背包斜帶,永男會想不出來在意識不清那時刻,盯著看的畫面不過是窗玻璃反射一個著花襯衫的陌生人的背影,當時,因為人潮擁擠,他不得不找一個視線擱放,即使地底鐵道中途的探照燈不斷從另一個停滯的空間射進快速移動的車廂內,規律的閃光讓他的大腦接收了暗示性的疲倦,他才不得不放棄後面接踵而來的新訊息。 「任何沒有意義的畫面在「框框」裏都變成唯一有意義的了。」 他和那些在同一站下車的人一起往車外移動著,要上車的人等待沒有人要再下了,才進入列車。永男血液的情報得以交換,大腦才漸漸喚回接收外在訊息的能力。 他跨過三格手扶階梯,在齒輪低沈運轉聲下緩緩上升,此時此刻,空氣在空調中打呼嚕的聲音是完全察覺不到的。 他站在扶梯的高處回頭俯瞰這偌大的捷運站,這裏隱藏了一張用電流交織成的立體大網,從入口到出口,從購票機的投幣處,到列車內的警示燈,由熟悉的地方到陌生的地方,電流在地底縱橫各處無往不利,現在,他終於就要跳脫這張巨大的電網了。 出捷運站時,天空已經下起了傾盆大雨。 站在人潮擁擠的出口,永男翻翻背包,發現出門前忘了把折疊傘收進去備用。 他不過是遲疑了短暫幾秒鐘時間,地底持續湧出的人潮卻將他推擠出去。 永男被雨水浸溼的雙眼透過在鼻樑的殘影之間,看到車站出口接踵開傘的人在光線曲折下變形成趕著去投胎的鬼。 而他像脫隊的靈魂,還沒有做好迎接進入新人生的準備就被推出這一窩的熱鬧,他一臉迷惘地站著,身邊不時有好奇的眼光投向他,好奇他為什麼要站在出口處淋雨?擋在這阻礙人行的地方猶豫也不是辦法... 天空是濕的,地也凍透著,心只能打起哆嗦。 轉搭乘公車,車上的人都站得離他遠遠,想是不願自己被沾濕吧。 這可形成意外的好處,除卻肉體過於親密的緊張感,也能將是否讓彼此靠近的決定權交給別人。公車內,現在他擁有最大空間的特權,雖然只是顯得自己有些與眾不同罷了。 天際所有可見的自然光線在人們眼中成為可有可無的景幕,大樓剪影是一塊塊不規則的色片,與地上佈滿的人工照明一同訕笑著,向大自然示威文明的勝利。 公車車頂的燈光將左右兩排玻璃窗裏每一個實體的人無限延伸在反射光中一層一層地複製、淡化到無盡。他們隨著路況而震顫;向左靠攏,向右墊壓,坐著的人向前俯身,向後背彈靠…… 車上的乘客越來越少,永男找了個空位坐下,卻感覺更冷了,頭頂上冷氣孔呼呼朝腦門上施壓,他無處可避,只有盡可能地挨近車窗。 玻璃窗上充滿了共乘著努力集結出的濃濁水氣。他抹去一小塊,瞧瞧如墨的黑夜是如何在飽和的人工光線中被切割和佔據,成為人們心中所希望的夜晚。 是的,人類按著自己所希望的,建造了這麼一個二十四小時都有光的世界,就算是窮鄉僻壤,光仍以不同的姿態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發亮著...昏黃的人工照明與燭火、甚至打在湖上用來發電的月光都成為另類的存在。 公車像設定好的規律電流回到最初出發的端點──那個燈火通明得像座小型發電廠的公寓前。 永男下了車,冒雨上樓。 和每天回家的狀況一樣,一進門,就踩到透過玻璃窗投射到地板上的路燈光,如同月色般的矇矓白光,而遠離窗戶的相反方向則是一片漆黑,像是不可靠近的危險地帶。 永男伸手按了電源開關。 不懷好意的電流瞬間竄入他的體內,全身每一處像被千萬根毛刺擾動,形體就要碎潰! 他趕緊把手縮回,暗幹自己怎會如此大意,在全身濕透的情況下去觸碰電源! 永男摸黑走到浴室,先把濡濕的衣服褪去,再憑空抓了一條乾毛巾把身體擦乾,再將電源打開。 燈光下,他細看被電麻的右手,刺痛感讓他錯覺指節裏還有一些餘電遊走在各神經結中。 他一邊壓著手掌,一邊往客廳走去。 扭亮客廳的立燈,待四周景物在眼底清楚之後,才走到音響前面,轉開收音機。 「歡迎收聽九點的夜間新聞,今天是西元二O 「日本東京的暴風雪持續第四週,夾帶的冰雹和厚重的積雪壓毀了高壓電塔...」 「國際政治情勢:由於南美諸國嚴禁持續湧入的美國難民入境,美國難民目前已大舉轉向歐洲偷渡...」 永男泡在注滿熱水的浴缸裏,待體溫漸漸恢復到正常之後,才起身穿上保暖的衣褲,走到冷颼颼的後陽台去晾衣服。 他把衣服從洗衣槽裏拉出來,放進水桶,在吊杆上再抓了一把衣架放在洗好的衣服上面,走到陽台的尾端,逐件掛上。 晾完衣服後,剩下多餘的一支衣架,回頭再吊回吊杆上。 他在房間把乾淨綿被套的拉鏈由「左至右」拉開,塞進被芯,再將拉鏈由「左至右」拉上。 窗外的雨由澎湃的態勢漸漸轉為輕挑,像暗戀者在窗檯上悄悄接近睡著的愛人,輕輕訴說思念之情... 一切就緒的乾燥包圍之下,永男在被褥散發的乾淨味道中,隨著體溫昇高緩緩閉上雙眼,他可以不再被強制接收外界任何訊息,此刻,大腦將進入無光、無色的寂靜世界。 永男住的是店舖公寓三樓,房間的窗口正巧是十字街口的轉角處,每當他好不容易在熙攘的鬧音中習慣而漸入睡境時,會因為交通號誌燈轉換、引擎集體發動的聲音導致睡意全消,然後聽著呼嘯而過的車聲氣惱好一段時間...然後又是一陣寂靜、漸入意識渙散時又被引擎集體發動的聲音拉回心生厭惡的現實... 不過今晚,他睡得很沈,可能因為今天實在太累了,除了身體的疲憊,精神上的消秏也累積到飽和邊緣。 但又或許是因為這樣,在一夜好眠之後,竟比平日提早二個小時醒過來! 「糟了,這種時間醒過來,是沒有辦法再睡著的。」 他躺在床上,雙手摀著臉一動也不動。 鬧鐘指著五點,指定鬧鈴的七點從來沒有機會叫醒過他。 他很想再入睡,但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他把所有好睡的部份集中睡掉了,這剩下的兩個小時是濃縮睡眠下的白開水,沒有任何營養在裏面,過去發生類似情況時,他會試著閉上雙眼勉強自己入睡,卻聽著車子的引擎聲起起落落直到鬧鐘響起為止。 他知道如果再用同樣的方法補救睡眠,只會令他更難受。 他只好起身打開窗戶,透過綿密的雨絲,才發現路口一位年輕人全身濕透坐在水漥裏,身旁橫倒著一輛重型機和朝天的安全帽,撞上他的汽車駕駛正下車上前探視。 他這才明白自己是被路口發出的煞車聲吵醒。 永男耐著性子等救護車駛來將兩人載走之後,才把窗戶關上,心底像是放下一塊大石頭般,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在窗外投入藍灰色,像海洋一般潮溼的光線下扭亮書桌上的枱燈,並把桌上的速寫簿打開。 翻到空白的那一頁。 左手拿起原子筆在紙上不設限、也不具體地亂畫一通,和前面那幾頁畫過的紙一樣,內容由不間斷的筆劃形成各種彎曲的線條彼此交錯、重疊。 若比較數星期之前畫的線條,他現在填入紙中的線條靈活多了,一剛開始,他的筆端容易重複打圈,有大小圈之分,卻沒有疏密聚散,就像被風裹成團的蜘蛛網,規律的編織中有著被迫害的難為。 但是看到越後面便越能發覺一開始畫的與近日畫的差異;到了第五張,運筆的速度有了改變,看得出來他對於從頭到尾只用一種極快的速度畫線感到厭煩,也或許是手容易酸,線條間的距離反應出了它的速度,時疾時緩,產生了多變的線條。 有了疏密,一成不變的打圈也有了波浪式的,有橫,有直,有方向性的新變化,來回折返的弧線也像排梳齒般出現了,類似「無限大」的物理符號也自然地重覆出現在紙上,只是因為順手,也是因為情緒似乎被有形地揭露出來,開始變得精彩。 永男就是用這種方式發洩情緒的,他將本子翻到空白的下一頁,這回換右手拿筆,以求釋放力平均,心裏想著不快樂的事情,線條短而有力地劃在紙上,等到激動情緒過後,動作慢了下來,線條轉為輕盈疏散,直到手不想再畫為止。 這速寫本上所畫的每一條線都是永男心情轉折的縮影,一張張如核子分裂的撞擊圖,憑添在虛無的空間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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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