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人大團結(續)

皇甫嵩與蓋勳的下場容後慢表，我們先看看董卓與另外一位皇甫家的人的互動，馬夫人。她是涼洲三明皇甫規的繼室，也就是皇甫嵩的伯母。馬夫人出身扶風馬氏，不只能文而且是著名書法家，《後漢書》記載她能草書，唐朝張懷瓘所著的書法研究《書斷》記載她工隸書。她顯然比丈夫年輕許多，皇甫規享年七十一歲，而且已過世十五年，馬夫人依然魅力不減，董卓當上相國後，不顧家中多名妾室，以「軿輜百乘，馬二十匹，奴婢錢帛充路」的高規格向她求婚，馬夫人輕裝素顏到董卓府上，下跪陳請拒絕。董卓超沒風度地派人持刀將馬夫人圍住，說：「我的威望四海風靡，豈一介婦人說不！」

馬夫人明白逃不了，索性挺直腰，對董卓罵道：「你這個羌胡雜種，毒害天下還不夠嗎？我娘家先人世代清德，夫家皇甫氏文武上才，為漢室忠臣，你爹不就是他們面前跑腿的小吏嗎？你竟敢非禮你家主母？」

董卓大怒，下令牽一輛車到庭院中，將馬夫人的頭髮綁在車軛上，命人重重地打，馬夫人對行刑者說：「還不打重些？讓我死得快一點。」一代名媛才女就這樣被打死於車下。

馬夫人說到了董卓的痛處。「羌胡種」、「驅使走吏」之子，大概就是董卓心中最深的痛，讓他在安定皇甫氏這般涼州名門前始終抬不起頭，即便要吹噓打仗，皇甫嵩偏又打得比董卓好(還是同樣戰場)，長期的自卑、壓抑最終轉變成仇恨。這就好像你遇到一個家境好、長得帥、功課頂尖的同學，你安慰自己說像這種書呆子一定四肢簡單，結果一上球場發現他會大車輪灌籃，然後你必須和他同班、同球隊六年。

這說明了為何皇甫嵩與蓋勳受到截然不同的對待。皇甫嵩一到洛陽便有官員彈劾他的屬下犯罪，皇甫嵩受牽連逮捕，準備處斬。

而蓋勳呢？當時洛陽公務員見到董卓都又跪又拜，只有蓋勳維持硬漢本色，只以長揖(拱手從上到下)行禮，表示兩人還是同僚關係，旁人見他這般大膽都不禁捏把冷汗。但董卓也沒對蓋勳怎麼樣。王允建議任用蓋勳為司隸校尉，董卓雖然拒絕，但仍評論蓋勳是「明智」，先後任命他為越騎校尉、潁川太守。

不過董卓並非真的要殺皇甫嵩。皇甫嵩的兒子皇甫堅壽和董卓關係不錯，聽說父親下獄，皇甫堅壽立刻從長安趕到洛陽，不顧場合體面，在宴會上當眾向董卓求情，下跪痛哭；按說當時洛陽士大夫多數已西遷，這場宴會的與會者可能都是涼州自己人，他們受皇甫堅壽感動，紛紛向董卓求情。董卓要的就是皇甫家匍匐腳邊的樣子，董卓於是將皇甫堅壽扶起，下令放了皇甫嵩。

董卓心裡仍是忌憚皇甫嵩，因此並沒有留他在洛陽前線，而是將他踢回長安，當個小小的議郎，稍後才升至御史中丞。191年四月，董卓到長安，命御史中丞以下官員下拜奉迎，為的就是要看皇甫嵩跪拜的樣子。董卓特別下車，將皇甫嵩扶起來，握著他的手說：「義真，你怕了嗎？」皇甫嵩說：「明公以德輔政，是天大的好事，我有什麼可怕的？若明公您濫刑逞慾，那天下人都會怕，又何止我一人呢？」

這話馬屁與諷諫各半，董卓並不喜歡，他又問：「那麼義真，你服是不服？」皇甫嵩聽得出董卓言辭中的威脅，他不敢再逞強，說：「怎知道明公今天能走到這般高位呢？」董卓說：「鴻鵠本來就有遠志，燕雀自然是不知道的。」皇甫嵩說：「當初我與明公都是鴻鵠，都有遠志，但明公今天已是鳳凰了！」董卓這下開心了，笑說：「你早服我，今天就不用拜了。」

說到底，董卓從皇甫家要的就一個「服」字，今天我殺了你家的主母，你大氣不敢吭，還要趴在我的腳邊對我微笑，這才叫真正的服從！

不過「囂俳無落魄的久」，皇甫嵩還沒下舞台，他還有戲可搬。

董卓對蓋勳就沒那麼變態的心思。他雖然不放心讓蓋勳當司隸校尉，也不放心讓他當越騎校尉管理禁軍，但他還是將蓋勳納入他的軍事參謀群，共同參議對付關東聯軍。另一位被納入參謀群的非董系將領是朱儁，有回討論時，朱儁與董卓意見相左，董卓就以他一貫沒禮貌的方式說：「我百戰百勝，決策就靠心裡直覺，你最好給我惦惦，省得髒了我的刀。」

蓋勳起身說：「想當年商王武丁聖明，還是廣求意見，像你這種貨色，想叫所有人都閉嘴嗎？」董卓難得縮了，他說：「剛剛開玩笑的嘛！不要那麼認真…」蓋勳得理不饒人，說：「殺人這種話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嗎？」董卓說不過，只好像朱儁道歉。

董卓將蓋勳當成一個異議者的榜樣，顯示自己還是有容忍不同意見的雅量。蓋勳可能隨董卓遷到長安沒過多久，就因為背部膿腫發炎死了，時年五十一歲，董卓還特別賞賜他皇家的喪車喪服，葬在西漢惠帝的皇家陵園安陵，以示崇敬。

蓋勳前半生在涼州毫無疑問是個大人物，內抗爛官，外抗強敵；但他離開涼州後就顯得只硬不強，他和劉虞、袁紹計畫誅除宦官，和皇甫嵩合作反董，都是總是雷聲大但一滴雨都沒有。史書上說劉宏有非常信任他，經常諮詢他的意見，若是如此，又怎麼會讓他外放長安呢？蓋勳又怎麼不利用皇帝的信任整肅宦官或誅殺他眼中「貪人敗類」的董卓呢？是因為皇帝其實沒那麼信任他，或是不殺宦官不殺董卓，正是蓋勳的立場呢？

因為我個人還滿喜歡蓋勳的，所以我會解釋他離開涼州後，缺乏資源，因此沒辦法幹大事，只能說大話。

至於韓遂、馬騰的部分資料不多。前面提到，早在188年年中，董卓帶兵離開長安時，他便「邀韓遂、馬騰共謀山東」，而韓、馬二人「見天下方亂，亦欲倚卓起兵」。稍後在遷都的辯論中，董卓也拿涼州叛軍做為要脅，顯得頗為坦然。

董卓和韓、馬之間具體協議為何我們不得而知，想像上，應該是董卓承認韓、馬對漢陽等三郡的控制權，韓、馬則承諾不再進犯三輔，這樣董卓才能安心地將長安視為他的大後方；董卓死後，這個協議被打破，造成李、郭與韓、馬的涼州內戰。

總言之，在政府中處理了皇甫嵩與蓋勳，政府外拉攏了韓遂與馬騰，董卓儼然成為涼州共主，原本駐紮在長安的四萬人馬，東漢帝國最精銳的實戰部隊，就這樣落入董卓之手，其他散佈在三輔、涼州的部隊，也接受董卓的領導。董卓軍力快速膨脹，以之後李傕收攏單單是涼州籍的散兵就可以收到「十餘萬」來看，董卓這時的軍力必然超過這個數字，可能上看二十萬，而且多半是有實戰經驗的部隊。不過收編新軍固然很補，但也藏了毒藥，例如蓋勳麾下的鷹鷂都尉士孫瑞就是一例。

長安打掃乾淨安置了皇帝，手上又新添人馬，該好好打一仗了。(56)